第二天。

青色的塵間煙霧還在房前屋后的竹林、樹干與瓦片間環繞，太陽悄悄地躍上了竹稍，晨曦的紅色開始與青色爭奪這片朦朧的天地……

“起來咯！都幾點了！”范媽一邊喊一邊敲門。

范思佳又被早早的提溜出被窩了……

“你這樣子，你上學咋個辦哦？你讀書的時候，這個時間都在去學校的路上了……”范媽邊往洗臉盆里倒著熱水，邊教訓自家一臉沒睡醒，呆傻的站在旁邊的兒子。

小灰灰乖巧地蹲坐在范媽腳邊。

站在房間門口的范思佳被念叨著，剛清醒過來就被范媽在手臂上拍了一巴掌。

他轉身從置物架上的洗臉盆里撈起自己的卡通毛巾，然后又挨了一巴掌，“淘一下。”

范思佳趕緊乖巧地搓洗一下，扭干，敷在了臉上……

將毛巾掛上旁邊的晾衣繩，頂著還沒干的圓寸，端起盆穿過廚房到后面的過道（后廊）倒掉水。

將盆放在一邊，轉身拿起放在水缸邊上，裝了熱水的水杯和擠了牙膏的牙刷……小灰灰在腳邊繞來繞去的，好像在求夸獎。

將臉盆和臉盆里放著的牙杯牙刷，放回置物架。

回到廚房，從灶臺上端過自己的早飯——放好調料、剛撈上來的面條，坐到灶塘前鋪著紙殼的淺池邊，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重新換了身衣服的范媽走進廚房，看著好像長不大的兒子，心累的說道：“你就不能端到飯桌上去啊，或者拿一張小板凳規規矩矩的坐著……”

小灰灰扭頭望了望放在廚房進門正對面的淺池邊，靠墻的一摞小板凳。

……

等范思佳回屋換了衣服換了鞋，范媽領著他走到大門正對面的側廊，掀開雨衣，推出了她的自行車。

望著那輛粉色女式自行車，想到一會兒要從村里過，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的范思佳開口道：“媽，要不你也給我買一輛自行車嘛。”

“買啥買，讓別個說的還不夠多喃……”范媽一臉無奈，“將就一下……反正你也是剛學會，你爸又不會。”

推著自行車邊往大門走去邊念叨：“今天趕大集，車多人多的……一會兒你坐車上不要說話。”

范思佳在后面望了望似乎比自己矮了一點點，比幾天前皮膚松弛了一點的范媽，想到她一會兒還要蹬車駝自己……想到幾年后自己還坐在母親的后座，還會望著她的背影……

“媽，今天我來騎！”范思佳快走幾步，從母親手上搶過自行車龍頭。

“你會不會噢……剛會騎，就要帶人？”范媽看了看自行車，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背。

范思佳左手扶著車龍頭，轉身面朝母親，拍著胸脯自信地說道：“放心！”

說著話就走到了“主干道”上……

四平八穩。想他也是曾經騎著車，穿街過巷送過快遞的。

范媽坐在后座定定地望著兒子潮氣蓬勃的背影。

……

沒蹬幾下就到了村口，道路左側是一塊被房屋半包圍的，曬糧食的平壩；道路右側是一塊被房屋半包圍的墳地。

“等一下！麗梅，等一下……”即將騎出這一片的時候，墳地和房屋中間隔著的道路上，走來一位五十來歲的大媽，“你們這是要上街啊？”她先瞅了瞅將一只腳支在地上穩穩站著的范思佳，再望向范媽的：“你今天咋沒騎車帶你娃了啊，喊他騎？”

范媽從車上下來，抹了抹被風吹亂的頭發，回答道：“他出門就嚷著要騎車，就讓他試一下。”

“噢。你這是又要上街買菜哇？”

“嗯……買點菜，隨便逛一下。”

“哦，那不影響你們，你們路上慢點，哈。”

她又看了看一直支著自行車，沉默著望著前路的范思佳，轉身走了回去。

等她走后，叫上范媽，范思佳收腿等母親坐穩，重新蹬上自行車，向前行去。

其實他剛才一直望著前路，是因為他回憶起：這條鋪著碎石和炭渣，從村子直達鎮上的道路——這條路跟他有點關系。

這條路是他大伯修的：當時范思佳的爺爺病重，在很遠的煤礦上班的大伯，為了給他爸祈福，也算回饋村里，就租了些貨車從礦上拉了礦渣和碎石回來，準備一路鋪到鎮子邊上。

結果沒想到，路還沒鋪完，范思佳的爺爺去世了，大伯還是把這條路給修通了。

直到村子搬遷，這條路都還是這樣。

范思佳老家到鎮上也不遠，五里地，雙車道的路旁都是平整的稻田，道路中段有條小河，靠近村子這一側的河邊，范爸有兩塊不大的稻田。

碎石路的盡頭是環繞整個鎮子的水泥路，范思佳在兩條路交接的地方，打量著眼前的稻田：后來這兩邊沿著鎮子，修了一長排的二層平房，也有幾家店鋪開著，只是生意比較差，只有農資還行。

平房背后的碎石路邊又修了個回收站，回收站對面還有一家養雞場，每次路過都有很大的味道。

他上次買灰太狼，后來范媽改名小灰灰的時候，騎著車風馳電掣跑過……夏天大中午的，沒注意。

……

下車的范媽抓著自行車后座，范思佳慢悠悠的推著車穿過鎮上的“一環路”。

穿過馬路是坑坑洼洼但很寬闊的泥巴路，后來兩側也修了房子，改成了“十字路”。

再往前走三十多米就是解放前修的青石路，順著右邊的青石路再走二十多米就到“菜市場”。

推著車進了被房屋包圍，人聲鼎沸、人潮洶涌的菜市場，看到拉著車后座的范媽已經開始在菜攤上打望，范思佳趕緊打斷道：“媽，我們一會再來買……今天還有事要做。”

順著人流往里走，范媽又被放在水泥臺上的肉“勾”住了。

想起今天在村口遇到的大媽，范思佳趕緊打斷道：“媽，今天不要買肉。”

被“拉”著，快走到街口的范媽，還在朝著賣肉的攤子張望，嘴里還念叨著：“今天的肉新鮮……”

哭笑不得的范思佳趕緊打斷道：“媽。再新鮮，今天都不能買，你忘了？今天是大集，人多事多？”隨后補充道：“你要想吃肉……喊我爸去魚塘里撈一條回來做……”

“啥子想吃肉，只是你們都要吃的嘛……”范媽惱羞成怒的打斷道，“那些村里人……那魚，不能吃。”她打斷兒子的話，接著道：“你以為不買肉就行了喃？那個魚拿回去被人家看到了，還不是要被說。”

范思佳想了想，說道：“這樣，我們今天晚點喂魚，喊我爸悄悄撈，兩條……晚上路上沒人，就算有人……就說是天氣熱，缺氧死的，反正我們家喂狗的死魚都是這么來的，今天只是死的大了點而已……就只是這幾天而已，忍忍就過了。”

……

走出菜場就是街口，呈Y字形，一條向左傾斜（西北），一條向右（東）。

向右，經過一條街的單層房，在街道盡頭的二層小樓前左轉（北），向前十米到達十字路口，這里就是“正街”。

大集，街上人流如織，范思佳一路都推著車，拉著手抓車后座的范媽，街邊能開門的店鋪都開了門。

來到正街十字路口的一個拐角，范思佳湊到母親身邊說道：“媽，我看中的地方有兩處，都離這里不遠……”

范媽也湊近些打斷道：“這里是正街……會不會太貴了？”

“就是要人多的地方才好……我們是做生意，平時都沒人來，你想生意能好嗎？再說現在又沒得啥宣傳途徑。”

十字路口向北十來米有座石拱橋，范思佳停在橋前向左邊指了指，這里是一座八米長的單層臨街住房。

十字路口向東十多米右側，出現兩座連著，沒開門的二層小樓鋪面，范思佳說道：“這條街上也可以……這里距離街口近，街口離鎮上的兩座學校近，這里剛好連著空了兩家鋪面，從形制看應該是一戶人的，應該是通的……到時候找人問問……”

剛才忍住沒問的范媽打斷道：“我們趁今天去問問不行嗎？”

“用什么身份？買房？租鋪面？人家不認識你，不一定會說啊。就算說，你不怕被黑啊，看看我這穿著打扮……對了，我還是個孩子。”

“那怎么辦……”

“不要急，我們在鎮上應該有親戚朋友吧？下次你跟爸先去找他們聊一下……就說‘親戚想在鎮上開個服裝店想租個房子’……然后一起過來，先來問問價。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