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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軒明帝時我發現她眼下已有了細紋,皇帝威儀更甚。
她看見我,立馬從訓斥官員的盛怒中脫離出來,繼而一笑:“長安,與朕同去御花園賞花吧。”
軒明帝走在前,邊走邊說:“一年前,朕聽聞了一個故事。固濰縣一男子欲將女兒嫁給鰥夫,女兒不從便毆打致其傷殘,那女子忍無可忍,將他狀告衙門,縣令查實緣由之后,按律法收押男子入獄。”
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很多人討論。一直以來,妻妾和女兒作為男人后宅的所有物是沒有人權的,隨意買賣者數不勝數,不要說是打傷,即便打死,那也是人家后宅家事,從沒有官府插手的先例。
我上任之后,曾以金錢獎勵的方式誘這些男子去讓家中婦女成戶,他們自然是愿意。
男人們不會想到,一旦立了女戶,女兒就不再是所有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和他們一樣的,有尊嚴的人。
“長安,你做得很好。”
固濰縣的成功引得百姓神往,誰都想要過好日子,有些人遲遲等不到改革的落實,甚至舉家遷到了固濰縣。
隨著大眾的呼聲越發高昂,各地知府也頂不住壓力,只能紛紛上書朝廷。
我看著軒明帝從一簇月季中選了一株含苞的摘下,用腰間匕首剔去枝刺,別到我耳畔:“明日,朕之肱骨便可一展宏圖了。”
“臣愿為陛下驅馳!”
在與郭、蕭、沈幾人密切聯系后,一張鋪了三年的網逐漸收攏,以我們為首的大改革浩浩蕩蕩展開。
軒明帝給了我極大的權利,凡請求無不應,一道道政令下去,讓好容易維持現狀的保守派驚懼交加,彈劾我的奏折多如雪花,通通被軒明帝堆在案邊不作處理。
上有皇帝支持,下有民怨紛紛,這些人還妄圖發動兵諫阻撓改革,被我們的線人提前發現,由蕭問水領兵直接抄家。
鮮血染紅了地磚,蕭問水看著貪官污吏金子鑄的床板,直罵其:“國之蛀蟲爾!”
郭梓妗倒了杯茶讓她消消氣:“多抄幾家,國庫就豐盈了。”
蕭問水咕嚕咕嚕喝下去,水杯重重放下:“有人衣不蔽體,有人驕奢淫逸——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便是如此。”
我說:“會好的,會越來越好。”
“對了,長安,有個好消息,你猜猜今年的狀元是誰?”
郭梓妗既然這么問,那肯定是我認識的人。固濰縣的那些小家伙們,資質最好的一個——
“周瑾?”
“猜得太準,沒意思。”郭梓妗微微一笑。
“看來過幾日我府上要擺席了。”
“哈哈,我等一定來!”
種子已經生長了,未來會有更多的張瑾、王瑾、李瑾。
讓我們這些人多做些吧!
把一個平等的、富饒的、強大的大衍,交到她們手上!
改革之勢越盛,還有阻攔者,也在鐵證之下貶謫。其中就包括了蔣榮曦的父親,戶部尚書蔣然。
蔣然調令下來那日,正是我任戶部尚書的日子。蔣榮曦來高府尋我,我本不欲見她,奈何她竟在門口生生等了三個小時。往來賓客眾多,我無法,只能請她入府。
“高大人,求你救救我父親,他年紀大了,到巴蜀之地當真受不住啊!”
蔣榮曦面容憔悴,眼底青黑,想來是擔憂蔣然所致。我嘆了口氣:“蔣然收受官員玉器銀兩、私下買賣官職,過往案例中枉殺忠臣八人,證據確鑿,不得不罰。”
別說她父親了,我自己的父親都安排到了犄角旮旯里眼不見為凈。要不是他膽子小沒真犯過事,搞不好得陪著蔣然同去。
蔣榮曦脫口而出:“那就讓我替父親前往巴蜀!”
我瞇著眼沒說話。
說白了,按照如今形勢,不好懲罰女官,否則即便蔣榮曦自己還算干凈,憑蔣然做的那些事,她也是要貶謫出京的。
蔣榮曦明白了,她苦笑兩聲:“高長安,我們一同長大,又在同一年高中。而今一人獨攬大權,一人半生渺茫。哈哈,這是什么命運!”
我緩聲道:“如果有命運一說,阿榮,你本該是我這邊的。”
蔣榮曦怔愣了,半晌,失魂落魄離開。
本以為我這輩子將不會與蔣榮曦有什么交集,誰知三個月后,蔣榮曦行刺沈夢的消息如平地驚雷把我震醒。
這輩子與上輩子已經截然不同。為何還會有行刺這件事?蔣榮曦又為何會去行刺沈夢?
沈夢傷得很重,血一盆接著一盆端出,太醫院足足來了六名醫師,我等得心悸,又不想見蔣榮曦,索性便去看她的口供。
行刺緣由,居然與前世一模一樣——沈夢侮辱她的心上人,至于心上人是誰,蔣榮曦拒不回答。
原來,那個人不必是我。
所以,那個人也不必是沈夢。
相同點,只不過是我們都曾任大理寺少卿這個職位而已。
那么,我當初審理的、沈夢如今插手的案件:一出鹽鐵走私案。
我去到大理寺翻看卷宗,一些埋藏在深處不曾注意到的暗線浮出水面,我沉思片刻,囑咐手下人:“這個案件非常重要,一定要查清楚!”
萬幸沈夢與蔣榮曦并不熟識,在見到她神情不對時便心有防范,所以這一刀避開要害,人活了下來。
她躺在床上面無血色,尚且不能起身,卻強撐著提供了線索:“我查到……與阮都統府上一人……有關。”
就在我們要以此為突破口時,阮都統突然上書,請求軒明帝廣選男子,以實六宮。
軒明帝自己都幾乎無法拒絕。皇帝已經二十有八,太醫多次提點說,倘若再推下去,生育時會有危險。所以,軒明帝本也打算過不久便成親。
但阮都統先提了出來,這位有實際兵權的將臣,自皇帝登基后一直采取中立的態度,原來,是把主意打到皇嗣頭上了嗎?
盡管軒明帝一切從簡,選秀還是辦得浩大,這期間被人渾水摸魚,我們找到沈夢說的證人時,他已經死了。
郭梓妗:“壁虎斷尾,一定是滅口!”
我揉著脹痛的太陽穴,被接連幾日的不眠不休損耗了心神:“幾乎可以肯定,阮辭巍是有問題的。”
蕭問水:“現有的證據不足以令他伏法,我們還是得再找下去。”
郭梓妗:“他抹得太干凈,既然我們找不到——不如直接制造污點。”
“引蛇出洞?是個好主意!”
她們看向我:“長安,你來制定。”
我們順著這個思路商討許久,在敲定方案之后,我有些不定道:“其實,我還有個想法,從他的兒子阮昭身上入手。”
阮昭作為阮都統家的男子,已經被封作貴君入宮。她們二人并不疑惑我的話,而是很爽快地點頭:“好,我們兵分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