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喜改變部署，以吳六奇統(tǒng)率先鋒，以許爾顯統(tǒng)率中軍，本人坐鎮(zhèn)后方。對清軍來說，這確實是一種比較穩(wěn)妥、相對高明的戰(zhàn)法。

他戎馬三十年，經(jīng)驗豐富，軍中也有不少人才，其謀主為金光。此人字公絢，號天燭，浙江義烏人，精通天文地理、奇門陣術(shù)，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古時，文臣武將常常蓄養(yǎng)謀士。其中，地位最重要、作用最突出的就是謀主。

尚可喜也是一個亂世梟雄，金光能成為他的謀主，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這天，兩人吃過晚飯，照例要談?wù)摦?dāng)前戰(zhàn)局。

尚可喜說：“公絢，我按照你的提議，改許爾顯統(tǒng)率中軍，心里感到踏實不少。”

金光則搖頭一笑，說道：“元吉，許爾顯有幾斤幾兩，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統(tǒng)率中軍，就能夠改變戰(zhàn)局？”

尚可喜與金光相識二十余年，彼此互為知己，關(guān)系緊密，平時以表字互稱。

尚可喜嘆了口氣，承認(rèn)了當(dāng)前的被動，嘆道：

“哎，不過是稍微穩(wěn)妥點罷了。我軍的配置前輕后重，若赤匪如你所說，膽敢抄襲我軍后路，后軍、中軍實力較強，可以首尾相顧，不至于自陷絕境?！?

金光沒有作聲，抬頭觀察星空，說道：“元吉，你看，西南方向星光燦爛，將星閃爍。此帝王氣也。這個沈赤心決非尋常人物，赤匪也決非尋常軍隊。

“赤匪能辦成均田免賦這事，足見其能耐非同一般。這次大軍進(jìn)入遂溪，所遇堅壁清野，百姓皆聽其調(diào)遣擺布。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赤匪雖然剛來廣東不久，局促廉州一隅，卻已站穩(wěn)腳跟，得到了粵西百姓的支持。竹園火攻，更顯示出赤匪心思巧妙，籌劃嚴(yán)密，決非尋常草寇可比。

“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早作打算，盡快向珠瑪喇寫求援信，請他派遣滿洲大兵增援粵西。元吉，打勝仗要緊，向珠瑪喇求援沒什么好羞恥的?！?

尚可喜是平南王，位高權(quán)重，卻也顧慮重重。金光是他的密友，也是他的謀主。當(dāng)著他的面，尚可喜沒什么好隱瞞的，說道：

“向珠瑪喇求援的事，我打算再等一等。吳六奇是珠瑪喇提拔的人，即將進(jìn)攻雷州府附郭?？悼h。若他失利，我再向珠瑪喇求援。

“珠瑪喇所部都是騎兵，一日可行五百里，從廣州到雷州，最多只需三天時間?！?

還有一個理由，尚可喜雖未明說，金光卻一清二楚：耿繼茂是尚可喜的后輩，率兵征伐粵東，所部兵馬少于尚可喜，取得的戰(zhàn)果卻高于尚可喜。

粵西的形勢比粵東復(fù)雜，所以，珠瑪喇把吳六奇的水師、高進(jìn)庫的江西綠營也撥付給了尚可喜。

現(xiàn)在，尚可喜所部清軍沒有遭遇特別重大的挫折，自然不便向珠瑪喇求援。不然，珠瑪喇一紙密折送到京師，將對尚可喜不利。

金光反駁道：“王爺，你不能太指望珠瑪喇。粵西水網(wǎng)密布，不利于騎兵出行。就算騎兵跑得快，若遇到大江大河，若沒有船只，又有什么用？”

稱呼上的變化，也意味著態(tài)度上的轉(zhuǎn)變。尚可喜有些不以為然，卻又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好看向了夜空，試圖尋找所謂的王氣。

金光卻嘆道：“我要是早點認(rèn)識沈赤心，說不定就過去輔佐他了。”

這話決非大話。金光倜儻不群，不屑名利，年輕時曾到山東登州游歷，偶遇尚可喜。

那時候，尚可喜也是一個忠于明朝、作戰(zhàn)勇猛的戰(zhàn)將。兩人就此相識，尚可喜非常賞識金光，留他在軍中參劃機要。

尚可喜歸附清朝，被封為智順王。金光不愿為清朝做事，幾次潛逃未果，又屢屢冒犯官府，引起八旗猜忌。

尚可喜總是以禮相待，屢加袒護(hù)，使金光幾次幸免于難。金光也只得托庇于尚可喜，為其出謀劃策，漸漸黑化為尚可喜的幫兇。

永歷三年，金聲桓在江西舉義反清，屢次邀請金光入伙。金光審時度勢，認(rèn)為金聲桓是明朝叛將，難成大事，最終拒絕。

金光說輔佐沈赤心，這話已經(jīng)說得很重了。

尚可喜深知他的為人，假裝大度，呵呵一笑，說道：“順治五年，若你應(yīng)金聲桓之邀，我恐怕也保不住你了。”

金光同樣哈哈大笑，說道：“若我真的過去輔佐金聲桓，他就不會失敗了?！?

笑聲消解了尷尬，兩人不由得回憶起二十余年的友誼。

金光慷慨道：“想當(dāng)年，我們在登州初次相遇，我科舉落第，報國無門，只能寄情山水，你已嶄露頭角，時時為國事為憂。我們一見如故，在登州觀海，遙望遼東，指點山河。

“那時候年輕意氣，總覺得滿洲地小民瘠，不足為慮。只要朝廷振作，疆臣用命，一定可以平定滿洲，中興大明。

“沒想到，僅過了十余年，滿洲就入主中原。神州陸沉，中原易主，我們也都剃了頭發(fā)，留了辮子，一個個都成了衣冠禽獸?！?

雖是初夏，遂溪靠近海邊，夜晚還是有些涼爽。尚可喜披了件皮褂，喝了口黃酒，心里暖和不少，說道：

“天道有輪回，朱氏享國近三百年，該輪著愛新覺羅氏坐天下了。我為明朝盡忠，家口三百余人殉國，卻被奸臣陷害，無法自容。

“皇太極不計前嫌，封我為智順王。攝政王同樣大加籠絡(luò)，加封我為平南王。公絢，換作是你，你愿意為明朝賣命，還是為清朝效勞？”

這種論調(diào)，金光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他冷哼一聲，說道：“元吉，士為知己者死，這話是沒錯。我為人狂悖，若離開了你的庇護(hù)，肯定活不了多久。因此，我愿意為你出謀劃策。

“可你畢竟不一樣，你手握大軍，清朝封你為王，不過是想驅(qū)使你賣命。你不要忘了，令尊就是戰(zhàn)死于遼東，死于滿洲兵之手?！?

尚可喜不說話了，為命運的無常而無奈。

金光繼續(xù)說道：“漢人的江山，還是應(yīng)該由漢人來坐。滿人太少，占領(lǐng)如此大的江山，時刻要提防漢人，所以屢有屠城之舉。

“大軍奪下廣州，為了防備軍民反抗，又再次屠城，雖然短時間內(nèi)收到了效果，卻失去了民心。我擅自作主，收容了幾百名投降的明軍。這件事，珠瑪喇一直耿耿于懷，多賴你與之周旋?！?

尚可喜輕聲說道：“我們兩個的交情，豈是珠瑪喇所能撼動的？只是，雷州戰(zhàn)事不算順利，我真擔(dān)心會老馬失蹄?！?

金光看了下夜空中的繁星，說道：“人生在世，猶如滄海一栗。雷州的戰(zhàn)事，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