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為整個第二標殿后的，是騎兵隊隊長李崎。

很多時候，決定一場戰役成敗的，不是運籌帷幄的統帥，而是負責執行軍令的下級官兵。

有些時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一個不經意間的小舉動，甚至可能引發蝴蝶效應，最終決定戰局的成敗，改變歷史的進程。

隊是赤軍基本編制單元，軍令的執行，常常要倚重各隊隊長具體落實。

幸運的是，步兵第二標騎兵隊隊長李崎是一個執行命令堅決的人，也是一個頭腦靈活、反應迅速的將才。

他是江西永新人，父親是地主家的長工，自己則從小伺候地主少爺，蹭著讀書，竟然偷偷識得了幾百個字。

李崎又為地主家放羊，把一群羊管得服服帖帖，練出一手飛石頭的絕技：百步之內投擲石頭，可以準確命中山羊。

沈赤心在江西吉安起兵反清，李崎毅然加入。他作戰勇猛，在吉安時立下戰功，以士兵身份被評為一等功臣，引起全軍矚目。

如今，他已經積功至騎兵隊隊長。標統李勝對他甚為倚重，責令他為全標殿后。

昨日，第二標在遂溪城外迎戰清軍，佯敗，退回城內。

吳六奇督率清軍先鋒，使用云梯攻城，又被第二標擊退。

歷來選拔先鋒，多從全軍遴選精銳。但吳六奇不是東江軍元老，在尚可喜軍中威望不高，尚可喜分配給他的陸軍先鋒也都是些雜貳新兵。

吳六奇雖是水師提督，卻以陸軍起家，對攻城同樣很有經驗。他見遂溪城防緊密，便知道赤軍防守得法，想要巧取已不可能。

于是，吳六奇下令，從戰船上拆卸紅衣大炮，再用紅衣大炮轟破城墻。如此折騰，遷徙時間，赤軍主力已經乘夜撤退，尚可喜率領清軍主力也逼近了遂溪。

又一日，清軍使用紅衣大炮，在遂溪城墻上轟破一段十余丈長的缺口。

遂溪城內抵抗寥落，守軍只剩第二標騎兵隊一百多人。隊長李崎見狀，不再抵抗，下令打開西門，朝雷州府城急弛而去。

赤軍熟悉地形，騎兵又往來如飛。吳六奇想要追擊，手下卻無得力騎兵，只能望洋興嘆。

途中遇到一股民兵，人數有三百多人，手持的武器五花八門，正在向遂溪城方向奔來。為首的姓呂，是遂溪縣城西湛川鄉的右參議。

赤軍實行軍政合一的制度，守兵里的軍事長官兼任當地行政長官，下轄兩名參議。左參議由赤軍委派，由軍政處統一遴選，右參議通常由本地人擔任。

李崎一打聽，才知道呂參議不打算撤退，準備率領四百多個民兵抵抗清軍，保衛家園。他大為惱火，攔阻住民兵，把馬鞭甩得噼啪作響，說道：

“真是胡鬧！眼下，清虜已經入城了！你們現在過去，對戰局毫無益處，只會白白送死！”

呂參議氣鼓鼓地，理直氣壯地對道：“你是江西人，遂溪丟了你也不用心疼。你想撤就撤，說走就走。

“可我們都是遂溪本地人，若丟了遂溪，清虜就要燒毀我們的家園，奪走我們的田地，奸淫我們的妻女。此時若不奮起自衛，還要等著清虜殺我們嗎？我們好不容易分到了農田，要等著清虜奪走嗎？”

“放屁！”李崎大怒，喝道：“上面三令五申，要立即撤離遂溪！戰兵要撤向雷州府城，守兵要動員民兵，組織百姓堅壁清野，避開清虜。

“你是鄉參議，應當輔助鄉長動員湛川鄉民兵，堅壁清野，偵探清虜行蹤，組織百姓隱藏人口、糧食、牲畜。可你置本職工作于不顧，把民兵帶入危險的境地。

“你這個參議，是怎么當的？赤軍最講究令行禁止，大敵當前，更得令必行，禁不止。你是不懂這個規矩，還是覺得你更聰明，用幾百個民兵就能打退清虜？”

赤軍對令行禁止看得很重，下級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上級。呂參議的地位不如李崎，見李崎動怒，不敢再分辯。

李崎把呂參議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耐心解釋道：“呂參議，我軍之所以撤出遂溪，并不是懼怕清虜，而是要誘敵深入，把清虜引誘到雷州府城一帶，然后再與清虜決戰。

“府城位于雷州半島中部，清虜膽敢深入府城，我軍就有把握包抄清虜，將清虜全殲于府城。不然，若在遂溪決戰，清虜進退自如，可以隨時撤回高州。”

呂參議是湛川鄉本地的貧民，因表現積極，被赤軍提拔為右參議。他聞言大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李隊長，恕我粗鄙沒有學問，差點誤了赤軍的大事。”

李崎還要趕路，交待他道：“天機不可泄露，我跟你說的，你要埋在心底，不得告訴別人。現在，你帶著民兵立即撤回，組織百姓堅壁清野，視情騷擾清虜。

“等赤軍發起反攻時，就要爭取全殲清虜。那時候，你再動員更多的民兵，痛打落水狗，不教一個清虜逃跑！”

呂參議向李崎行了個軍禮，說道：“李隊長，我們湛川鄉民兵也是好樣的，決不給赤軍丟臉！等赤軍發起反攻時，我們戰場上再見！”

遂溪是座縣城，比湛江富庶多了。吳六奇起于草莽，另有一套帶兵打仗的辦法。他自知無力約束先鋒，便放任先鋒搶劫。官兵跟著吳六奇奪下了城池，搶得了財物，士氣大為提振。

尚可喜率領清軍主力也到了遂溪。吳六奇前去求見，商量下步戰事。

先鋒連克湛江、遂溪，尚可喜也十分高興，坦然說道：“以往大軍征戰，明軍所向披靡。是故，大軍常常兵分數路，以期迅速擴大戰果。

“可赤匪異常狡猾，愚民又受其蠱惑。此次征伐粵西，總體還算勝利。但力分則弱，兵分則衰，打赤軍，還得集中兵力，。

“廉州是赤匪的老巢，暫時不便觸動。大軍應當先下雷州，然后迫降瓊州，剪除枝葉，最后攻打赤匪老巢。本王打算坐鎮遂溪，確保大軍后方安全。

“軍門，你繼續擔任先鋒，前往平定雷州。許爾顯改統中軍，在后支援先鋒。”

吳六奇一驚，問道：“王爺，我軍人數不及赤匪，水師人船更比不上赤匪。許爾顯改統中軍，麾下水師歸中軍還是歸先鋒？”

尚可喜已經看到了深入雷州的危險，但形勢所迫，清軍還是應當先奪雷州，再奪廉州。為此，就得保住許爾顯的水師，不能放在吳六奇手上孤注一擲。

很多情況下，戰爭就像一個無情的機器。哪怕是一軍主帥，置身戰局，可選擇的余地極小，只能被動地做出反應，祈求幸運的天平轉向自己。

尚可喜貴為滿清平南王，能征善戰，號稱“名王”。可這次出征粵西，他已經感到很吃力，不能像以前那樣游刃有余了。

面對吳六奇的疑問，他面不改色，說道：“許爾顯督率中軍，不能沒有水師。他麾下的水師都由他招募訓練而來，自然要改歸中軍。”

吳六奇備感不悅，卻也不敢反駁，硬著頭皮接下了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