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賭錢的人,一般都不會察覺到時間的流動。
尤其是正在贏錢的人。
張嘯林已經賭了整整一晚上,也贏了整整一晚。其他賭客只剩四、五個了,他還是生龍活虎。
李長歌把桌前的茶水一飲而盡。
今天晚上,她足足喝了六杯熱茶,打了十八個哈欠,把指尖的紋路數到了第七百二十九條。
她的師父曾經告訴她,當一個人在雪里數梅花的時候,心里一定很寂寞。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自己沒數過梅花。但今晚她得出一個結論——一個人在數指紋的時候,一定是真的很無聊。
尤其是能數到第七百多條的時候。
“看來今天晚上贏了不少……”
張嘯林突然發話了。他的聲音最多只算豪邁,遠遠談不上磁性好聽,此刻在李長歌耳中卻猶如天籟。
因為一般說這話的賭徒,都是要收手了。
李長歌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可下一秒又跌了回去,就像她的心一樣。
“老弟卻怎么不來送兩文?”
這是張嘯林對冷秋魂說的話。
她不懂張嘯林,更不懂賭徒。要一個賭徒在贏錢的時候收手,簡直和要他的命一樣難。
她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冷秋魂身上,所以她只能看回自己的手。
好消息是,她手上剩下的指紋還有很多。壞消息是,具體數到哪一條,她依然記得很清楚。
若是能從第一條重新數起,豈不是更好的消息?
冷秋魂的回答完全不出所料:“小弟正想送了。不過小弟只準備押一注。”
張嘯林說道:“一注豈不是太無趣了些。”
冷秋魂微微笑道:“三十萬兩,只此一注,老哥還覺得無趣嗎?”
他說得輕巧,旁人卻聽得倒吸一口涼氣。三十萬兩,哪怕在座的都是豪客,也沒一個再敢下注。
旁人倒吸一口涼氣,李長歌卻又打了個哈欠。今晚的第十九個哈欠。
張嘯林大笑道:“好!俺來和你對賭!”
兩人賭的是牌九。要先扔骰子,再拿一副牌。
李長歌看不懂牌九,但三十萬兩一注的牌九,她若一點也不看,就太不給兩人面子了。
牌九不認識,但她會數數,還能看看牌上面的數字。
冷秋魂將手里的兩張牌一推,一張是6個紅點6個黑點,另一張是8個紅點。
看到手牌,大家已經發出了羨慕的噓聲,只是不知道他們羨慕的人是誰。
“天杠,倒是不錯。”張嘯林一抱拳,將兩張攏在手里,只瞟了一眼就將牌叩在桌上。
“如何?”大家竟似乎比他本人還要著急些。
張嘯林面不改色地數出一沓銀票,笑著說道:“都說窮鬼殺餓鬼,今日算是被餓鬼殺了活閻王。俺輸啦!”
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傷心,大家自然也不會狗拿耗子替他難過。有不少輸了的人,甚至開始幸災樂禍起來。
不管自己贏沒贏,至少沒人輸得比他更多。
于是大家各自找了個看得過眼的姑娘,尋美夢去了。
張嘯林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笑道:“老弟,你可真行啊!”
李長歌的懶腰伸得比他還要大幾分,就差再鼓個掌了。她問道:“既然吃喝嫖賭過了,至少今天算是完事了吧。”
冷秋魂淡淡一笑:“恐怕不算完。”
他突然伸出右手,抽出張嘯林腰間掛著的彎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張嘯林竟然也出手了。
李長歌看得清清楚楚,張嘯林的手比冷秋魂要快得多。但那只手不想著怎么防御,卻偏偏擋在李長歌的身前。
偏偏李長歌動也沒動一下。
她眨了眨眼睛,笑著問道:“你想干什么?”
張嘯林答道:“我還以為,我是你保的鏢?”
“你本就是。”
“鏢的脖子上架了把刀,你個當鏢師的卻全無反應?”
“你想我有什么反應?”
張嘯林嘆了口氣:“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長歌卻道:“其實也不算自作多情。只不過一來嘛,我又不喜歡殺人,你當然不需要護著他……”
這句話說得屬實奇怪。
刀明明是拿在冷秋魂的手里,架在張嘯林的脖子上,她卻偏偏說是張嘯林在護著冷秋魂。
張嘯林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只是問道:“二來呢?”
“二來,刀只是架在脖子‘上’,又沒劈到脖子‘里’,我為什么要有反應?”
這句話就更奇怪了。
脖子上和脖子里,本就只有一線之隔。在李長歌口中,卻宛若天塹。
張嘯林還是沒覺得奇怪。他突然笑道:“看來我二兩銀子的買賣,竟然很值得。”
李長歌嘆道:“恐怕你這輩子都做不到這么賺的買賣了。”
兩人一唱一和,全然沒有把冷秋魂放在眼里。
冷秋魂明明拿著刀,卻覺得自己才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他的武功其實不算差,他的賭術還要更好些。
他看得很清楚,張嘯林拿著的那副牌是“長三對子”,分明是大過自己手里“天杠”的。他之所以抽刀,也只是想問問張嘯林要搞什么鬼,明明能贏的錢,卻偏偏要輸出去。
可瞎子都能看出來,張嘯林和李長歌壓根沒把他當回事。
面對沒把自己當回事的人,他再說這些都是自取其辱罷了。
就連他手里的刀都開始尷尬起來。
他幾乎想要試試,到底能不能從脖子上砍到脖子里,可他又哪里敢哩。
李長歌眨了眨眼睛,突然說道:“我只聽說有些黑店不讓贏錢的人走,卻想不到輸錢的人也得留下來。”
冷秋魂沒有答話,反倒是張嘯林為他解了圍。他正色道:“老弟,在下其實是有求而來。這事不光于我有利,與貴幫也……”
他神秘一笑,頓住了話音,冷秋魂也順勢將刀插回張嘯林腰間的刀鞘里。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光明正大地說?”
“做大買賣之前,自然得給生意伙伴留個好印象。”
冷秋魂又問道:“三十萬兩的好印象,不覺得太貴了些嗎?”
張嘯林哈哈大笑:“此事若是能成,區區三十萬兩,不過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