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歌操起桌上的飛刀,一把一把收進懷里。
她的人也已經站了起來。
她的嘴里卻說道:“你最好先告訴我,這趟鏢你要送去哪里。”
張嘯林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
“因為這趟鏢還沒想好他要去哪里。”
李長歌的眼睛又瞪大了。她發現再和眼前的男人待在一起,自己遲早得變成一只鼓著眼珠的癩蛤蟆。
但她還是問道:“你說的這趟鏢,該不會是……”
她問的小心翼翼,因為她還是心存一絲僥幸。只可惜張嘯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這趟鏢,當然就是我自己。”
指完以后,他還順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看他的樣子,竟然還感覺很得意。
“活人,也能算‘鏢’嗎?”
“你可見到哪條律法里寫過,活人就算不得‘鏢’的?”
李長歌思忖半晌,只能又嘆了口氣:
“好像沒有。”
“本就沒有。”
李長歌坐回到椅子上。她發現自己不管說什么,張嘯林總有辦法來對付自己。
她最多算一個聽故事的老手,耳朵上的功夫也許還不錯,嘴上的功夫就完全不夠看了。
所以她準備等張嘯林自己來說。
可這個時候,店小二已經端上來了一大桌子酒菜。張嘯林也放下手里的鐵球,換上一雙筷子。
看他的樣子,恐怕不到吃飽喝足,是不會說什么有用的話了。
桌上的菜很豐盛,比李長歌點的把子肉和青菜要豐盛得多。八葷八素外加四碟涼菜,已經將不大的桌子擠得滿滿當當。旁邊的空隙,還費力塞進來一壺竹葉青。
張嘯林手上的功夫不錯,一雙筷子舞得上下紛飛。但他嘴上的功夫還要強些,明明已經塞了只雞腿,說出的話還是清楚得很。
“姑娘不再吃些?”
“不吃。”
“酒也不喝?”
“不喝。”
“可惜,可惜。”
“不可惜。”
“不吃飯確實不算可惜,但若是不喝酒,只怕就不止是可惜,而是可悲哩!”
李長歌又不說話了。她在心里發誓,這次一定要等到張嘯林吃完再開口。
幸好一個手上功夫和嘴上功夫都不錯的男人,吃起飯來一定不會太慢。張嘯林果真也沒讓李長歌等太久。
等到滿滿當當的桌子上只剩一壺竹葉青的時候,李長歌又開始說話了。
“你不知道這趟鏢要送去哪兒?”
“不知道。”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能知道些什么?”
“你總該知道,男人最喜歡干的事情是什么。”
李長歌嘆了口氣:“可惜,我不知道。”
張嘯林的手里已經換回那雙大鐵球,他咧嘴說道:“有的男人腸子彎彎繞繞的,和女人差不多,所以沒人知道他們喜歡什么。可有的人卻是條直腸子。”
李長歌道:“我沒見過人的腸子,更沒見過直腸子。”
張嘯林道:“你應該問——直腸子的男人喜歡干什么?”
“直腸子的男人喜歡干什么?”
“當然是‘吃喝嫖賭’了。”
李長歌點了點頭,卻沒繼續說話。這次反倒是張嘯林又開了口:“你看我們現在在干什么?”
“吃飯。”
“吃飯,還有喝酒。”張嘯林指了指桌上的酒壺,“昨天夜里,我恰好又去了趟怡紅院。”
李長歌又點了點頭。
張嘯林終于站起身來:“‘吃’、‘喝’、‘嫖’都干過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
快意堂。
一般敢叫這個名字的,不是青樓,就是賭檔。
李長歌不明白,為什么有的人只有在“嫖”和“賭”的時候才會覺得快活。在她看來,這些都不如一個說書先生有趣。
可無論如何,大多數人都覺得“快意堂”這三個字名副其實。城里既然已經有家怡紅院了,這里當然就只能是賭場。
在怡紅院里,你可以推幾把牌九;在快意堂里,你當然也能找到如花似玉的姑娘。
這兩樣本來就是不分家的。
十幾個滿頭珠翠的姑娘,在同樣滿頭大汗的賭客里來去穿梭,不時揣把銀錠裝進自己懷里,倒也不覺得突兀。甚至不少人巴不得這些姑娘過來,可以乘機在她們翹起的屁股上捏一把。
但張嘯林和李長歌卻有些突兀了。
張嘯林只是站在那里不動,相貌也稱不上多么俊美,但氣派已經不小。
李長歌卻還要引人注目些。和她比起來,其他的姑娘就像寶玉旁邊的一塊破石頭。
這般美玉落在快意堂里,偏偏沒有人敢上前來。
也許他們心里想過,卻沒人敢付諸實踐。
因為李長歌頭上沒有珠翠,只有一個松散的馬尾。
有的人穿金戴銀,生怕被人瞧不起。可他們脖子上的金鏈子再粗,旁人也絕不會高看他們一眼。
有的人哪怕只穿件破襖子,也不會有人敢小瞧他。
這可真是件可悲事。
張嘯林和李長歌倒是沒穿破襖子,可誰會小瞧他們呢?
所以接待他們的人,正是這家快意堂的主管,朱砂幫的掌門弟子——殺手玉郎、粉面孟嘗冷秋魂。
他們現在就坐在快意堂最豪華的花廳里,身邊的姑娘比賭客都要多些。
張嘯林也委實沒讓冷秋魂失望。他一口氣輸了五萬兩銀子,還是面不改色,直說自己還要再坐上幾把莊。
冷秋魂當然不會不同意。
姑娘們更是笑靨如花。張嘯林左邊遞來個煙袋,右邊送一顆葡萄,姑娘們不時還在桌上抓兩把銀子。
偌大的花廳里,只有李長歌的臉是苦的。
她喜歡的事情不算太少,但“賭”偏偏不是其中之一。
有人能將一個大賭客說成故事的話,她還有興趣聽上一聽。親身坐在這里的時候,她只覺得無聊。
快意堂卻是賭錢的地方。
若她也能和張嘯林一樣賭上幾萬兩銀子,冷秋魂定能在半炷香的時間里,就給她安排一個說書先生。
可她偏偏一個銅板也拿不出。
所以她身邊連個剝葡萄的人也沒有了。
幸好她還坐在張嘯林旁邊,身上也只穿了件舒服的青色長衫。
如果她穿金戴銀,只怕已經被人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