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紅的目光終于轉向楚留香這邊，他沉吟片刻，然后問道：“你這一生當真未曾殺過人？”

楚留香笑道：“從未殺過。”

一點紅又道：“你既然不曾殺過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楚留香回答：“我也許不懂殺人的快樂，卻能感受到被殺之人的痛苦。你若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豈非太無用了些。”

一點紅眼神一冷，手腕微抬，竟似想要再度動手。楚留香依然面露笑容，但目光卻沒退后半分。

兩人還未來得及動手，又有一位錦衣大漢縱身躍上屋頂，他滿臉虬髯，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上還套著三枚奇特的烏金指環。原來是天星幫的弟子們已經圍了過來。

只聽他大聲喊道：“你為何還不動手？我們出大價錢請你來，可不是讓你同人聊天的！”

一點紅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楚留香卻笑著問道：“閣下怎么稱呼？又花了多少銀子才請到他出手？”

錦衣大漢冷笑道：“老子就是天星幫的二當家，天強星宋剛。至于花了多少錢，你就不必再問了。老子也沒料到花這么多錢請來一個不敢出手的懦夫……”

“懦夫”二字話音未落，一點紅手腕聳動，已刺出一劍。

刺向的卻是宋剛。

劍影傾瀉，竟淹沒了皎白的月光。

宋剛的嘴巴還未閉上，甚至眼睛里都來不及露出驚恐的神色，那柄快劍就要洞穿他的咽喉。

可劍卻斷了。

半截劍鋒已飄入陰影。

屋頂上卻插了一把刀。

一把飛刀。

一把不怎么鋒利，也并非名家打造的飛刀。

直到這時，“鐺”的一聲余音，才仿佛傳入眾人耳中。

宋剛渾身一震，已癱軟在屋頂上。幸好瓦片不算光滑，他才沒有從上面滾落下去。

他的嘴唇還在哆嗦，雙腿還在打著擺子，但畢竟還活著。

一點紅的雙眸陡然瞪向李長歌。

他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長歌悠悠嘆道：“你又何必那么在乎？”

一點紅的余光瞟過還插在屋頂的飛刀，竟真的不再追問。李長歌是誰本身就不重要，那把飛刀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只是又問道：“你出手是為了救他？”他指的當然是還趴在屋頂的宋剛。

李長歌點了點頭：“大概是的。”

一點紅又問：“你可聽見，他剛剛還要我動手殺你？”

李長歌又點了點頭：“大概是聽到了。”

一點紅再問：“你既然都聽到了，卻還是要救他？”

宋剛的臉上又蒼白了幾分，他哆嗦著說道：“女俠……不，前輩，我……”

李長歌卻沒理會。她只是聳了聳肩，說道：“因為我喜歡。”

一點紅終于不再問了。

他是個聰明人。當一個聰明人聽到別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一定明白真正的答案不是“我喜歡”，而是“我懶得說”。

所以他只回了一句話，三個字：“動手吧。”

李長歌問道：“你想和我動手？”

一點紅回答：“小李飛刀，例無虛發。我不得不見識一下。”

江湖中大多分為兩種人。

一種人只是聽到“小李飛刀”這四個字，就嚇得屁滾尿流。現在還趴在屋頂裝死的宋剛，約莫便算是這種人。他們的人數也是更多的。

但還有一種人，卻總想要見識一下。

偏偏這種人也不少。

就連昔日武功已接近天下無敵的金錢幫幫主上官金虹，也屬于這種人。他也想要見識一下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現在看來，一點紅也屬于后一種。這種人偏偏是最麻煩的。

李長歌嘆了口氣，問道：“你剛剛不是已經見識過了？”

一點紅沉默。

他沉默的意思，就是在說你的飛刀雖然出了手，目標卻不是他本人。這自然是不算數的。

李長歌想了想，又問道：“你不怕死？”

一點紅依然沉默。

這次他的意思是不論生死與否，他都要見識一下，自然無需多言。

李長歌問了第三個問題：“你覺得你能贏？”

一點紅終究還是開了口：“我的劍也未嘗不快。”

說完，他已將手里的斷劍指向李長歌。看他的樣子，恐怕今日是很難善了了。

在上面趴了許久的宋剛，終于還是從屋頂滾落下來，滾得離兩人遠遠的，滾得直到避開了兩人的視線才悠悠站起身。

楚留香湊到李長歌身旁，低聲說道：“你若不想打，我們還可以跑。我猜，一點紅的輕功必然不會在你之上。”

李長歌眨了眨眼睛，卻突然向一點紅問道：“是他花錢請你來的？”她說完，又指了指腳下。她指的當然是宋剛。

一點紅點頭。

李長歌又問：“他花了錢，你還想要他的命？”

一點紅答道：“我出賣的只是劍，卻不是人。誰若想侮辱我的人，我就只能要他的命。”

“就為了一句‘懦夫’？”

“這一句就夠了。”

李長歌喃喃道：“你若是不懂得生命的可貴，你的劍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一點紅雙目如電，直刺李長歌。他沉吟良久，才緩慢說道：“這句話是你說的，還是李……李前輩說的？”

哪怕如他這般孤高的人，也終究用上了“李前輩”三字。

李長歌笑道：“如果你覺得這句話是鬼扯，哪怕出自那位‘李前輩’之口，你也大可當個屁放了。如果你覺得這句話有道理，難道從我嘴里說出來就沒理了嗎？”

不等一點紅回答，她又趕緊補了一句：“就算你非要見識下，至少也該去換把好劍。”

一點紅竟然真的收了手。他將斷劍收回鞘中，又從懷里扔出一沓銀票，留下句“這單生意我不接了，但我還會回來的”，便遁入夜色里。

李長歌盯著他離去的背影，嘆道：“你猜他會不會只是放句狠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他說他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你這借口，只怕擋不了太長時間。”

李長歌嘆了口氣，卻又笑著說道：“不管怎么樣，人我是替你救下來了。你若有什么問題，不妨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