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傳聞中編織彩霞的仙子,在西方的天邊收了織機。
云霞褪散,夜幕降臨。
子午河上,花船燈火乍起。
遠處,依稀可聞的高聳的燭坊,也亮起火光,與子午河上花船遙相呼應,像是圍著燭林小小鎮點起了一根根燭光,與繁星相對。
白天寂靜的花船,此刻燈火通明,勾欄聽曲的小鎮人,來來去去。
船上姑娘,眉眼含春,招呼著一個個來時腿腳沉穩,離開時卻輕飄飄發抖的漢子,捂嘴嬌笑。
李隱白在許愿掀了紅布之后,就消失不見了,到現在也沒看到人影。
花船上的姑娘們,也發現了測字攤。
準確的說,是這些姑娘盯上了皮相讓她們流口水的許愿。
“小公子,守著攤子多無聊啊,奴家都注意半天了,你那也沒個主顧,這長夜漫漫,不如來姐姐們這邊,讓咱們好好疼疼你……”
花船上,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揮舞著手絹,盯著許愿那細皮嫩肉的樣子,已經不知春心蕩漾多少回了。
許愿眼觀鼻,鼻觀心,只當做沒聽見,正襟危坐的杵在測字攤前。
他越是這樣,花船上的姑娘們,越是心癢。
“仙子姐姐,那六百老卒到哪里了?”許愿以心聲在腦海中問道。
“從那個師容給你的堪輿圖上看,快的已經進入了青山地界。”仙子姐姐清冷的聲音響起。
師容給的堪輿圖,使用特制布帛制成,拿到這個堪輿圖后,許愿根據仙子姐姐的指點,注入了自己淡紫色的才氣.
然后就發現上面那些標注六百老卒行進路線的記號,竟然會隨時移動。
所以,六百老卒的動向,都在許愿的掌握之中。
之后,這張青山縣全境的堪輿圖,就被許愿扔到了左手歸墟印中。
而歸墟印中的東西,仙子姐姐都能看到。
“許愿,你真的要這么做嗎?”仙子姐姐問道。
許愿把玩著白玉折扇,一下一下點著測字桌。
“不能一直活在別人算計之中,想要跳出廟堂之上老鄉針對我的這局棋,只能反其道而行。”
“那如果他對你沒有什么壞心思呢?”仙子姐姐聲音聽不出情緒起伏。
“仙子姐姐,這不是好與壞的事。”
“重活一世,即使這個世界很神奇,可我也是個沒什么遠大志向的人,于我而言,反正在哪兒都是活著,怎么都逃不過從呱呱墜地到咽氣歸西,這中間的日子,無非就是生離死別,名聞利養……”
“這些東西,太折騰人,我已經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想跟這方世界的人在比什么,爭什么。”
“神通文字也好,文字神通也罷,什么字牌字令,大啟天下,百年大計,千年王朝,萬載風流,與我何干?”
來到這個世界,許愿第一次敞開心扉,是對腦海中虛無縹緲的仙子姐姐。
“本來救出哥哥之后,窩在小鎮,擺個測字攤,賺點銀兩,把許家那個被我不小心燒了的門換上,補上這份虧欠,就是我心里最大的事了。”
“但是,誰能想到,測字攤第一個主顧,就讓我跟新唐叛黨攪和在一起了。”
“后面發生的種種,一步步把我推到童生大考問陰陽之中,在那,我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如果這盤棋,讓我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只是為了讓我真正入局的話,那他們已經做到了,我確實心甘情愿入局了。”
“他們打的什么算盤,我不管,這具身體有多少奇異,我也懶得管。”
“我只想再看看相見的人,如果有可能,我不會再把他們弄丟了。”
“師容說,童生,秀才,舉人,殿試四次大考,都可能會讓我再見到他們。”
“其實錯了,應該還有一次機會,她沒說……”
“那就是,我死了,也能!”
“當然,我不會那么傻乎乎的自己去尋死,只是想借這次機會告訴他們……”
說到這,許愿停頓一下,放下折扇,雙手攏袖,抬頭看了看似乎與前世并沒有不同的星空。
“你們請我入的局,那就要做好棋盤隨時會崩碎的準備。”
如果這話讓青山公子李隱白聽到,免不了再說許愿一句薄情。
但仙子姐姐聽著,雖不理解,卻選擇了默不作聲。
就像,作為天地清風化為神異的自己,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許愿的祖竅腦海之中一樣。
自己是否也是天地大勢落下的一顆棋子呢?
許愿獨坐在星空下,花船上的鶯鶯燕燕,子午河上的燈火璀璨,這方世界的諸般神異,好像都與他無關。
頭頂一輪月,當頭孤懸。
月下異鄉人,心月中天。
偏偏就是這么獨坐,渾身散發出一種孤獨氣息的許愿,卻引起了花船上一位女子的注意。
作為外人眼中這座花船頭甲的秦愿歡,緩步下了花船,來到這一方測字攤前。
“測字,一字一兩?”一聲軟糯又直沁人心肝的矯揉聲音,打斷了許愿的思緒。
許愿回過神,抬頭望向眼前女子,眼中涌起一抹短暫的驚艷。
眉眼含春,膚若凝雪,一襲藍裙,薄如蟬翼,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
“可準?”秦愿歡美目如水,在測字攤上左右環視。
許愿折扇嘩啦展開,胸有成竹。
“不準不要錢。”
秦愿歡捂嘴一笑,緩緩在許愿對面坐下。
“剛好閑來無事,小女子就來當一回公子的座上客。”
說完,秦愿歡拿起毛筆,就要開始寫字。
許愿折扇一抬,壓住秦愿歡手上筆桿。
“姑娘,我這測字攤,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哦?”秦愿歡看向許愿。
許愿松開折扇,一指九尺竹竿上迎風飄動的白布。
秦愿歡順著目光看去。
這才發現,‘一字一兩’四個大字的旁邊,還有一排蠅頭小字。
‘若準,一兩紋銀之外,還需應下攤主一事。’
秦愿歡微微錯愕。
她走過大啟大大小小的郡道府縣,測字的攤販也見過,但像眼前這個要求的,還是頭一遭。
“不知這所應之事,為何?”
許愿一聳肩。
“看我心情。”
秦愿歡更覺得有意思了。
只以為許愿是為了博得花船上美人一笑,故意為之,當即大方一笑。
“公子這么一說,這字小女子更想測一測了,要是準了,不用公子開口,小女子自薦枕席就是了……”
許愿一愣。
“啊?”
不是,怎么就聊到自薦枕席去了。
但秦愿歡不再多說,拿起毛筆,開始寫字。
與此同時,正對許愿測字攤的頭頂半空。
青山公子李隱白坐在一枚‘酒’字之上,看著許愿,又在子午河停留的一眾花船上掃過。
共計十八艘花船。
每一座花船旁的岸邊,跟許愿所選位置差不多的地方,都有一個測字攤。
每個測字攤前,都坐著一個本屆青山大考走出來的童生。
趙九歌,劉太歲,赫然在列……
以許愿為首,與花船一致,十八艘花船,十八個測字攤,將燭林小鎮圍在其中,首尾相連。
李隱白抬頭灌了一口酒,看著正跟秦愿歡測字的許愿。
這小愿愿,到底玩的什么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