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中。
沒了雨雪的夜晚,寒風(fēng)陣陣,夜空卻是點點繁星,然沒人有那個心思去賞景,整個汴京城像死了一般沉寂,原是自今夜起,實行宵禁,天一黑,市民們便栓起了門栓。
昔日的汴京城中,醉生夢死的夜生活戛然而止,馬行街上空無一物,御街上不留一人,全城五十多座清樓藝館都關(guān)燈歇業(yè),勾欄瓦舍亦是不在話下。
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達(dá)官貴人,都如同被繩子困住了手腳,束縛在家中。
所有人的心頭都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六萬兇狠的金兵,渡過了黃河,正在向汴京殺來。
然而,前些天要議和的官家卻突然間變得強(qiáng)硬,可汴京能守住嗎?
就憑李相手上的那些戰(zhàn)備松弛,未戰(zhàn)先怯的十萬軍士?
金人無非是要些錢,要土地,要女人,打發(fā)了便是,何苦死守惹怒了金人,致城破國滅?
這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疑問。
外城十二座城門,除新宋門外,均已緊閉,另用粗石堵死,四面城墻上有不間斷軍士巡防,城內(nèi)實行宵禁,隔絕細(xì)作將情報向外傳遞。
新宋門外的倉庫內(nèi),尚有許多糧食沒來得及轉(zhuǎn)遠(yuǎn),前軍的8000將士與兩千廂兵,還有保甲等合計12000人等,車載舟運,頻繁往返于新宋門與各個糧倉。
延豐倉里,最是忙碌,這里存有四十五萬石的糧食,有約4000士兵在搬運,然而卻因一句閑話,導(dǎo)致了一場大戰(zhàn)。
“難道某說的不對?河北守不住,黃河守不住,汴京就能守住了?”一個三十多歲,操著汴京口音的軍官,發(fā)了一句牢騷。
他名楊豐,原是侍衛(wèi)司都虞侯,屬于皇宮內(nèi)衛(wèi),前途一片光明,就因為昨晚上延誤了李綱處理陳東事件,事后遭了清算,被卸了職位,編入了應(yīng)急志愿軍中,當(dāng)了一名小小的統(tǒng)帥。
“就是你這樣的孬慫多了,俺們才叫金人欺負(fù)了。”一個西北口音的兵丁聽到了,便接了一句。
“誰是孬慫?”楊豐登時怒了,正一肚子氣沒出撒。
“俺說的就是你。”這個西北漢子一點也怵,張著一口熏黃的牙,朝著楊豐吐了一口口水,鄙夷之色毫不掩飾。
“狗娘養(yǎng)的。”楊豐氣的上去就是一拳。
隨即,官話與西北話互相對罵,現(xiàn)場混亂不堪,雙方扭打成了一團(tuán),將近有七八百人的混戰(zhàn),場面不可謂不大。
其中一個西北大漢,身高七尺多,長得粗狂,孔武有力,猶如黃鼠狼沖進(jìn)了雞群里,大殺四方,這便是被喚作‘潑皮五’的韓世忠了。
那楊豐見韓世忠不可阻擋,便招來數(shù)十人,打算擒賊先擒王,先一鼓作氣將韓世忠制服,怎料韓世忠這廝不僅不避著,反而迎難直上,單人闖進(jìn)了十幾個人中,吃著輪番挨在身上拳腳的痛,于人群中,一把抓住了楊豐胸口,隨即猛的一拽,將楊豐拽出人群,然后雙手舉起楊豐,鼓起一雙銅鈴大眼,大聲呵斥道:“再不停手,是想讓他摔死么?”
雙方人馬頓時為之一滯,隨即撤下了手腳,緩緩分開,講官話的與講西北話的站坐兩側(cè),涇渭分明,互相瞪著對方。
韓世忠這廝也不是個好惹的,見雙方停手,便雙手換做單手,將那楊豐當(dāng)做沙包,扔向講官話的那群人,頓時壓倒了一片,發(fā)出了痛快哀嚎。
饒那楊豐此前為都虞侯,有幾分拳腳功夫在手,卻是撞上了韓世忠這等猛漢,大虧倒是沒吃著,卻是被人像沙包一樣扔了出去,頓時羞憤如燎火,哪里掛得住面子?
然而楊豐自知打是打不過的,卻又顧忌著面子,便只好沖著韓世忠放下狠話,道:“潑皮五,你且好等著。”
韓世忠倒是一臉無所謂,但是身后的一幫西北兄弟卻是不樂意了,當(dāng)即摩拳擦掌,準(zhǔn)備徹底打服了這幫軟骨頭。
正在此時,倉庫里躍進(jìn)了一匹馬,馬上載著一名令官,手持馬鞭朝著半空一揮,“啪”的一聲,惡狠狠的問道:“潑皮五韓世忠可在?”
韓世忠這廝還以為這名令官是來找他麻煩的,正想躲一躲,豈料那楊豐見報仇的機(jī)會來了,徑直指著韓世忠道:“那人便是韓世忠。”
這名令官當(dāng)即跳下馬,露著喜色,同時朝著韓世忠扔去了馬鞭,急速道:“速速去新宋門,上城墻,莫讓李相等急了。”
韓世忠愕然,一雙銅鈴大的眼睛里顯露著清澈的懵逼,連飛來的馬鞭都沒接住。
倉庫里的其他人,也都大為詫異,唯有那楊豐苦澀著一張臉。
韓世忠拾起了馬鞭,走到了這名令官面前,耳語了一句后,摟著令官走到了倉庫外面,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從身上摸出了半錠銀子放到了令官的手里,低聲道:“兄弟,李相找俺,可知道是什么事?”
令官見韓世忠這么上道,果斷收了銀子,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然卻是說道:“韓兄弟不必?fù)?dān)憂,要是李相尋你麻煩,一句話就打發(fā)了你,如今譴人來尋你,定是有大事相托,潑了天的榮華富貴,近在眼前。”
韓世忠一聽,頓覺得有理,然后一把將這名令官手里的銀子擄回了口袋,并好言道:“韓某身上僅剩這點銀子了,留有大用,兄弟你想必是不缺的,還請原諒則個。若真如兄弟所言,有潑了天的榮華富貴等著俺,待來日,俺必定報答。”
這名令官哭笑不得,果真是個潑皮五。
韓世忠翻身上馬,勒住韁繩,揚(yáng)鞭一揮,軍馬猛地向前一躍,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中。
......
正月初六,天明。
封丘縣令名張煥,政和六年的進(jìn)士及第,雖是個文人,卻有一腔報國之心,聽聞梁方平與何灌一兵未發(fā),放金軍渡黃河,氣的連上五奏,并組織全縣民眾,準(zhǔn)備據(jù)城防守。
雖然封丘縣城墻不高,但金軍先到的應(yīng)是騎兵,約是不會多,倒是沒有攻城的手段,張煥站在北城墻,瞭望著北方,忽見北方有沙塵揚(yáng)起,隱隱有馬蹄聲傳來。
“金人來了!”張煥大聲喊道。
封丘縣內(nèi),上至縣衙官員,下至老百姓,全部都動員了起來,呼啦啦的登上了城樓,官府衙役舉著刀劍,老百姓忙著燒金汁、開水,遞石頭等后勤工作。
金人愈發(fā)的近了,約莫幾十騎,張煥甚至能看清金人的長相,城墻上的人甚至緊張的止不住呼吸,只見金人騎兵迅速沖來,卻又遠(yuǎn)遠(yuǎn)的離著封丘縣城墻打了個大彎子。
正當(dāng)其余人等疑惑不解之際,忽聽見張煥大喊:“快蹲下!蹲下!”
只見十幾支標(biāo)槍,呼嘯而來,擦著城頭飛進(jìn)了城內(nèi),還有幾支釘在了城墻上。
張煥探出了躲在女墻后的頭,面露駭然之色,正想著金兵如此兇狠,大宋該如何防守時,又聽到了戰(zhàn)馬疾馳的聲音,這聲音不是來自于北方,而是自南方傳來。
約莫三十幾騎兵,像是一支錐子突擊而來,眨眼間,這列騎兵便突擊至近前,張煥瞧的仔細(xì),那領(lǐng)頭之將手持一柄長槍,身穿一件銀光鎧甲,而那鎧甲分明是宋制。
“是我大宋騎兵?”張煥不敢相信,這個時候大宋軍隊?wèi)?yīng)該都在緊急向汴京聚集,怎有宋軍敢北上的?
卻見那支宋軍騎兵越拉越長,越來越快,轉(zhuǎn)而形成了一支尖銳的刺,狠狠的鑿進(jìn)了金軍騎兵陣中,像是切豆腐一樣,金軍騎兵陣被一分為二。
“真是我大宋騎兵!”封丘縣城上,幾百雙眼睛瞪得老大。
這支不知名宋軍切開了金軍騎兵后,去勢不止,約向北馳騁了三百步后,轉(zhuǎn)了一個大彎子回來,繼續(xù)沖擊,且速度越來越快,像一只離弦的箭。
只剛那一鑿,便使得金兵損了約十騎,反應(yīng)過來的金兵,立馬組陣,朝著北方的宋軍沖殺過去,離的約五十步的時候,金兵忽向西一撇,躍馬揚(yáng)弓,這是草原騎兵獨有的騎射。
而那支宋軍似是猜準(zhǔn)了一般,攸的向西急轉(zhuǎn),兩支騎兵速度太快,避閃不及,迎面撞上,但見那名宋軍將領(lǐng),一槍刺出,竟直接挑飛了一名金軍,隨后的宋軍騎兵緊隨其后,竟是將這支金軍攔腰折斷。
本來金軍有三十幾騎,兩次交鋒損失了將近二十騎,而對面的宋軍竟堪堪折損了不到三騎,眼見這支宋軍又掉了個頭,蓄勢待發(fā),金軍剩余的十幾騎竟直接朝著北方跑了。
而那支宋軍卻是不慌不忙,因為有兩支宋軍騎兵,不知何時繞到了北方,從金兵身后殺出,只幾個呼吸間,金軍十幾騎與兩支宋軍接連撞上,全部被斬殺在封丘城下。
隨后,這三支宋軍合成一支,自北而去。
“全軍向南,單馬擊北,此將為誰?”看傻了的張煥愣愣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