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走過去，玩味的問道：“道長，給我算一卦。”

道士連連搖頭：“短命鬼，算了也是白算。”

徐念立在他面前，笑道：“道長在好好看看。”

道士這才抬頭，他面容周正，雙眼慈祥，要不是此時處境不堪，倒又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咦。”他詫異道。又隨手拔出三根干草，握在手里折斷。

“不對啊，不對啊，分明是必死局面，為何又是苦盡甘來的相。”道士一會搖頭一會點頭，在那自言自語。

徐念說道：“道長算算我幾時討老婆。”

道士哈哈大笑：“兔崽子，毛都沒長齊，就想娶老婆了。”

此時道士的風鈴無風自響，叮叮當當地抖起來。

道士掐著手指，看向北方，徐念看過去，一道流光像是飛星一般，從天空飛過，落在蘆葦叢里，消失不見。

徐念想到前世看到的最后一眼風景，和這道流光是何其相似。

道士站起來，手舞足蹈，不斷說道：“大機緣，大機緣。”他匆匆拿著旗桿風鈴，朝北方奔去。

徐念猶豫片刻，也追了上去。

道長跑得賊快，一溜煙就不見了身影。徐念看著天空，只是依稀分辨出北面的大致方位。憑借方才的映像，跌跌撞撞地朝前方走去。

冬季的蘆葦枯黃，葉子鋒利，稍不注意就會被劃傷。

風吹動蘆葦沙沙作響，徐念向前望去，只看到茫茫的蘆葦，無邊無涯。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塊空地顯露出來。

空地中間一個大坑，邊上許多泥土像是新翻出來的，坑里絲絲冒著熱氣。四圍的蘆葦焦黑，像是燃燒過，但幾根蘆葦上又掛著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看到一個奇怪的景象，一個男子渾身是血，頭發披散，靠在一塊土堆上，呆呆地看著天空。

道士站在他面前，縮手縮腳的，像是一只受驚的鵪鶉，腦袋低垂，雙腿隱隱發抖。

徐念走過去，輕輕扯了一下道士的衣袖。

道士見到他頗為驚訝，擠眉弄眼，似乎在暗示他快走。

徐念偷偷指向前方，道士張嘴，一把拍在他手上。

這時男子坐起來。

道士突然跪下，哭喊道：“仙人爺爺，小道不小心闖入寶地，打攪老爺清凈，爺爺大恩大德，把我當個屁一樣放了吧。”

男子抬手一指，道士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突然停住了哭聲。

徐念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他面容蒼白，雙眼暗淡無光，嘴角不斷有血滴落下來，一副快死的模樣。

他身上不斷有寒氣冒出，身后的蘆葦都掛上一串冰凌，腳下已凝結了一層薄冰。陽光灑在他身體上，仿佛暗淡了一截。

他輕輕笑著，道：“師姐，你要送我上路了么？”

徐念看向身后，一個紫衣女子走來，容顏絕世，卻冰冷如霜，同樣渾身是血。

她腳步踉蹌，提著一柄寶劍。每落下一步，地上便凝結冰霜。

她像是沒有看到徐念和道士，越過兩人，在男子身前站定。

她伸手道：“給我。”她語氣堅定，不容拒絕。

男子盯著她，沉默不語。過了一陣，道：“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否有錯？”

女子不答，又是一句：“給我。”

她神色冰冷，眸子里沒有半點情緒。

男子曬然一笑，道：“求仙究竟是求什么？是拋卻七情六欲，一心只為仙道嗎？”

他又問道：“是為了求仙，就要手足相殘，不顧同門友誼嗎？”

他起身道在問道：“是為了仙道，不顧你我百年夫妻之情嗎？”

說到此時，他須發皆張，怒目以對。

女子依舊面無表情，還是那句：“給我。”

男子釋然一笑，身上鮮血凝固。他舉著一枚奇異圓蛋，像是木頭又像是玉石。

他笑道：“若是如此，這仙不求也罷。”

他咧嘴笑著，露出一口沾滿血跡的牙齒，揮手在地上劃出一道溝，道：“從今日起，你我恩斷義絕。”

他把奇異圓蛋一口吞下，道：“想要定光珠，殺了我。”

女子不解的看著他，道：“仙道貴生，沒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男子昂首道：“這是你的道，不是我的道，比命重要的東西多的是。”

女子閉上眼，剎那之后張開，冷聲道：“既如此，那就請夫君去死。”

女子挺身揮劍，劍出無我。

徐念恍惚中好像看見漫天飛霜，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只有無盡的寒冷。

男子五指展開，握掌為拳。此刻他仿佛化身烈焰主宰，身后火焰滔天，一拳之下，萬物都被焚燒殆盡。

徐念在冰火交纏之下，整個人幾乎要化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異像消失，陽光重新照在他身上，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此刻才發現，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他看過去，男子躺著，女子站著。結果一目了然，男子輸了。

女子神色復雜，呆呆的站在那里。她輕聲道：“非是我絕情，阻我道者，皆是仇寇。”

女子收劍入鞘，伸手去抓男子。

這時男子突然睜眼活過來，伸手一掌拍向她胸口。那一掌輕飄飄地，看似沒有任何力道，動作奇慢無比，女子卻無處躲避。

女子一臉驚恐，手掌擊在她胸口，砰砰砰、數聲悶響從她體內傳出，仿佛天塌地陷。

男子收手，坐起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女子眼光暗淡，一縷黑血從嘴角落下。她難以置信地對男子說道：“你以前從不騙我。”

男子慘笑著，道：“那是以前。”

一滴眼淚從女子臉上滑落，她終于露出笑臉，如同百花綻放，只要人見了都會覺得喜悅。

她笑得凄慘，又笑得灑脫，似乎有什么東西放下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求仙……就是這樣，你不爭，他人也會……爭，我沒有……錯。”

女子倒下。男子接過她抱入懷里，他輕聲道：“來世你我在做夫妻。”

他抱著女子躺在地上，小聲說道：“兜來兜去到頭還是一場空。為了爭奪這定光珠，師傅死了，師兄弟也盡數全滅。也好，我們攬月閣黃泉路上在聚首。”

他轉頭看向兩人，道：“我死后，把我夫妻兩人骨灰灑入水中，自有重謝。”

道長撲通一聲跪下，道：“小人從小仰慕仙道，只恨不得其門，沒有遇上名師指點，請仙長指點迷津，賜予仙法。”

他看著兩人，沉默一陣，隨即仰天狂笑，笑出眼淚來，道：“求仙問道的沒有好下場，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得長生？”

“如此，你還要求仙嗎？”

“要！”道長斬釘截鐵地說道。

男子嘆息道：“可惜你們二人天生天橋殘缺，無法修行。”

“仙人老爺，什么是天橋？”

“兩地之間若無路，便有橋，人仙之間無路，便有天橋。凡人皆有天橋，但可惜多數人天橋殘缺，只有極少數人得上天眷顧，天橋完整，才能求道成仙。”

道長一屁股坐在地上，快四十歲的人了，在那里縮著肩膀嚎啕大哭。

徐念失神了一陣，有些喪氣，他苦著一張小臉，垂著腦袋不知道想些什么。

過后徐念抬頭，眼神堅定。他知道，他還有底牌，這局棋還未到盡頭。

男子笑道：“得失自有天定。”他扔出兩樣東西和一塊枯朽的木板。

說道：“這兩株大藥，凡人服用可以延年益壽，一生只能服用一次，多了也無溢。木板上有我門中傳承，以后遇到有緣人，告訴他，此是攬月閣掌門親手所創，要是修行了其中功法，便是我攬月閣第三十九任閣主。可記下了？”

道士一把抓過木板，連連點頭，道：“我記下了。”

徐念拿起一株似草非草的東西，心道：“前世恩怨一筆勾銷。”

男子抱著女子，輕聲說道：“我得師傅看重，把我從乞丐堆里撿起來，不僅讓我活命，教我仙法，還把他最為看重的女兒許配給我。這樣的恩德，我怎么去償還啊。”

他撫摸著女子臉龐，憐惜的說道：“你啊，小時候就最為淘氣，什么都要爭，什么都要搶。現在好了，師門上下要為你爭，全都死了，你說我怎么會不怨你呢。”

他慘然笑道：“可你就是不肯認錯，只要你肯認錯，你要什么師弟不會給你呢。”

他忽然抬頭對著徐念說道：“以后遇到喜歡穿紫衣服的冷傲女人，要么殺了她，要么離他遠點。”

徐念不敢說話，點頭如搗蒜。心道：“還有第三個選擇，讓她為你生孩子。”

男子輕輕哼唱著，歌聲縹緲，忽遠忽近。一縷藍色火苗從他身上冒出，一眨眼，火焰蔓延到兩人身上，幾個呼吸之后，地上只剩下一堆骨灰。

冷風嗚嗚地吹著，吹過蘆葦叢伏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