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視了一遍臥室,確認沒有忘記任何東西后,朱迪思拿起她鼓鼓囊囊的背包,輕輕顛了顛,感受了一下重量就把它扛在肩上。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出發了。計劃這次旅行使她暫時逃離了考試的壓力。這是她在繁重的復習時間表、速溶咖啡、各種死記硬背和緊張壓力折磨下的一盞小小的明燈。但現在她可以把這一切都拋在腦后了:馬上她就要飛往雅典,與她最好的兩個朋友進行一次值得銘記一生的冒險啦。
后院忽然傳來的巨大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想。她走到窗邊,看見父親正在招呼貓咪過來吃東西,勺子敲在錫碗上叮當作響。每天早上,他都以同樣的節奏和速度敲擊那個碗。他很愛那些貓。“貝蒂!貝蒂!過來!旋風!吃早餐了!”
他伸著懶腰,望著他們那樸素的后院,朱迪思注視著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快樂。”她想。一陣悲哀突然攫住了她的心:沒有她,父親真的可以嗎?仿佛感覺到她在那里,父親轉過身,抬起頭。“都收拾好了?”
“應該差不多了!”她非常高興地回答道,這樣他就不會難過了。
“出發之前有時間來一局嗎?”他笑著問。
二十分鐘后,他們坐在兩張尼龍背椅上,沐浴著陽光,啜飲著濃濃的格蘭蒂茶。她的茶加了三顆糖,頂上還鋪了奶蓋;他的茶顏色稍淡。兩人面前擺放著一張曾經差點被摔壞的舊茶幾,是他及時將它扶住,把它給挽救了下來。但是茶幾腿還是有些問題,在使用時,必須得將啤酒墊折一下墊在下面才能將其穩定住,不至于搖晃。茶幾上面是一張雙陸棋棋盤,朱迪思擲出骰子,然后移動了一下自己的棋子。兩人舒舒服服地坐著,并沒有交談,就像他們每次玩棋的時候一樣。貝蒂和旋風兩只貓咪躺在他們腳邊溫暖的鋪路石上,享受著早餐后的小憩時光。
朱迪思在棋盤上移動棋子的時候偷偷瞥了他一眼,她從六歲起就像愛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愛著他。對旁人來說,她也像是他的親生骨肉。朱迪思擁有一頭濃密的深色齊肩長發,現在扎了起來,用玳瑁發夾別在腦后,她和他的頭發顏色和質地都一樣——至少和他年輕時一樣。還有她那小鹿斑比般的棕色眼睛,讓她看起來很嚴肅的微微皺起的眉頭,也都像他一樣。但當她微笑時,她的愉悅還是很有感染力的。
她忽然開口,用體育評論員的口吻低聲說道:“現在局勢開始緊張了,女士們、先生們。世界雙陸棋冠軍喬治·安德魯·哈里斯擔心他的王冠會被人偷走!”
他笑了,拿起自己的骰子扔了出去。
喬治并不是她繼父的真名。
安德魯和哈里斯也不是。但當他1973年從塞浦路斯來到威爾士時,他很快就發現根本沒有人能正確發音,叫出他本來的名字:喬治亞斯·安德烈亞斯·查拉蘭博斯,盡管這里的人們可以輕松讀出一堆任意組合的字母,例如Rhosllanerchrugog,或者Llanfai rpwllgwyngyllgogerychwyrndrobwllllantysiliogogogoch。朱迪思一直很喜歡聽喬治亞斯變成喬治的故事:他來威爾士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工地干活,工頭告訴他說,“你得改變一下,伙計。在這里工作還用外國名字有點滑稽。”所以過了一夜,他就成了老喬治·安德魯·哈里斯。每次他都面帶微笑,把它當成一個笑話講給朱迪思聽。但朱迪思知道她父親其實在偷偷地懷念自己的真名。她不止一次聽到他小聲對貓咪說:“我叫喬治亞斯·安德烈亞斯·查拉蘭博斯,很高興認識你們。”
他們結束了比賽。他“讓”她贏了——朱迪思知道這一點,但她沒有說出來。她開始收拾整理棋盤,他把那套紅色的骰子——他的骰子——拿了起來,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工雕刻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了進去。
“這是哪兒來的?”她問道,盒子的工藝做得相當不錯。
“哈哈,這個是我在清理庫房的時候發現的,”他“啪”地一聲關上了盒子,“應該是我在幾年前無聊的時候做的。”他把盒子遞給她,“我希望你能帶著它,也許你會在旅行中玩雙陸棋,誰知道呢?”
她知道他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當你旅行到塞浦路斯時,你也許會玩雙陸棋”。奇怪的是,他們從來沒有真正談論過他的祖國。她曾經試著去問過幾次,但他總是回避她的問題,要么就是簡單的一兩個單詞,要么就是突然轉變話題。
從她多年來收集的零星信息中,她知道他來自一個叫卡科佩特里亞的地方,而且在那里已經沒有家人了。他是獨生子,父母在他離開之前就已經去世了。他說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上輩子一樣。“我現在已經是個威爾士男孩了,不是嗎?”他開玩笑地說道。
她捧著小盒子,摸著它光滑的邊緣,她知道他細心地用砂紙打磨了一遍。“但如果我拿走了你的骰子,”她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就不能玩了。”
“我還能和誰一起玩?”他笑了,“可沒有人能玩得像你一樣好!”
她忽然感覺很奇怪。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估計都會說,他只是在和他十八歲的繼女分享一個簡單的小笑話,讓她可以開開心心踏上她那里程碑式的假期之旅。但她感覺這其中還隱藏著什么,她只是不能確定那究竟是什么。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你將會有一場非常棒的冒險,朱迪崽。”他說道,還是慣用他給她起的昵稱。從她記事起,他就一直這么叫她。
“我們即將迎來狂風暴雨,我知道的。”
他停頓了一下,笑了起來。“不單單是這次假期,還有我們的生活!”
她皺起眉頭,問道:“爸爸,你還好嗎?”
他的嘴唇顫抖著,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這時后門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兩只貓瞬間跳了起來,警惕地看向后門方向。
“請問哈里斯先生在嗎?”一個他們誰也不認識的聲音傳來。
喬治站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門閂。
門外站著一位女警察。
“噢,謝天謝地。我覺得你家的門鈴應該是壞了……”
“怎么了?請問有什么事情嗎?”喬治問,他緊張的時候聲音總是有些顫抖。
“我猜你就是哈里斯先生吧?”
“是的。”朱迪思和喬治同時回答道。
這位警察深吸了一口氣,“是這樣的,先生。你的妻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