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車在一片緋霞中轉了個彎,像蕩漾在夕陽湖畔的游船,漸漸的遠去了,只余下淡淡的尾跡云,似游船所劃過時的層層漣漪,在一疊疊推浪后消散不見。
江落這才意識到,自己那一昏睡,就是一個下午。
他隨便找了家餐館解決了溫飽問題,等出來時,已經是夜晚了。
江落行走在路邊。
慘白的燈光照亮著路燈下的寥寥幾米,墻壁上滿是各種顏色的涂鴉,能看到前一刻還是一個人的上半身,下半身卻被一個情色廣告亂入。
城區與邊緣往往是兩種不同的世界。
城區有治安人員的維護,居民有穩定的公司收入……而在邊緣,這些全部被幾何倍數的削弱。
幫派的火拼,糟糕的治安,仍然保留著上個時代風格的建筑與基礎設備……
江落對這些地方的印象幾乎仍然停留在以往的任務上,他好奇的湊近了那張情色廣告,這種小紙條的貼法在如今已經難得一見,而在自己所處的時代,可謂是遍地都是。
這一時讓他有種親切感,想著把這張廣告貼紙撕下來,以此懷念往昔的那種感覺。
只是手還未觸碰到,他就聞到了一絲淡淡的石楠花香,就在情色露骨的廣告之上。
他默默的收回了手。
繼續前進。
漆黑的胡同到處都是令人作嘔的腐水味,隨處可見的垃圾堆,紅綠相見的霓虹招牌,上街攬客的義體女人,醉嚷嚷著飛升的醉酒男人……
地面映著那些紅綠相見的霓虹招牌所散發出的黯淡光亮,而在前面的拐角處,卻驀地出現了三道長長的人影。
江落停住了腳步。
影子被拉的愈發長了。
俄頃,三個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男人自拐角出現。
因為背靠光的關系,江落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只能從對方的手來判斷對方的意圖。
握得很緊,捏住……說明是來找茬的,而且很興奮。
原主的職業記憶此刻派上了用場,知曉了對方心思的他想裝作沒事一樣的后退。
不過對面沒有給他機會。
在他的身后,同樣出現了三個人。
同樣的打扮。
其中一個人揚了揚手:“您是江先生吧,我們找你有點事?!?
只是那個人的褲兜中有個鼓鼓的東西,江落不用看都知道是槍。
帶槍好人……江落警惕的偏離了他們的包圍。
那人還仍然在靠前,不過換了說辭:“今晚我們去板醫師的義診時,他說有樣東西放在了你身上沒有拿,讓我們過來取一下?!?
幾人漸漸逼近江落,欲成掎角之勢。
板醫師,自然是那個板忠義。
江落腦海里閃過那張尖尖的臉,頓時心頭明了。
靠,他娘的還挺講信用,說了所有恩怨出了門再了結,還真就出了門就了結,甚至還沒讓他走出義蓮區,他的人就來了。
江落內心暗罵了一句,沒有絲毫猶豫,轉身朝向自己右側的胡同口跑去,外骨骼支撐著地面,迸發出不屬于他的速度。
花生米緊隨著他的腳步后發而至,在地上擦出耀眼的火星,帶著細微的電磁弧,然后彈到某個黑暗的角落,遁入黑暗。
江落順著胡同口的生銹鐵梯幾個躍步,伸手攀上了二樓大理石做的窗沿,然后提腳一蹬,踩在石灰墻上,反方向高高邁開。
反作用力讓他憑空躍上了對面的胡同,一線火花緊隨他的腳步綻放。
“奶奶的,他太快了,打不中!”
身后幾人奮力追趕。
風靈的特性在此時又一次激發,江落的耳邊是呼嘯的風,他穿過鱗次櫛比的商鋪,黯淡無光的巷道,眼中的霓虹影像在他眼中飛速后退,他穿梭其中,就像是穿梭在一個個光怪陸離的迷夢中。
這場追逐并沒有持續太久。
義蓮區復雜的地形就像古代西方那種依山而建的城堡,向著高處繞著彎。
繞到最后,江落只聽見身后響起了一道如釋重負的呼喊:
“他媽的,他跑進了個死胡同,堵他!”
這激動,頗有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感覺。
只不過對江落來說,這不是好事。
這條胡同不算寬,這也就導致了如果對面在胡同中射擊,江落幾乎無處可避。
江落覺得自己有點傻。
他親手把自己推入了黑與暗的深淵。
不過現在不是輪到他自責的時候,江落是名警黎,最追逃過程中,他分析出了身后那幾人的身份——一個殺人雇傭團伙,在治安署的數據網里同那個板忠義一塊擺著的。
都是一群亡命之徒,不過區別可能就是:板忠義是有一定的底線的,而他們,是有靈活的底線的。
他們手里的槍也是類似治安署的特制電磁彈,一旦擊中,可以讓義體以及外骨骼陷入短暫的失控。
況且,如此狹窄的空間內,江落無法發揮出風靈的優勢,相反,狹窄的空間對于他們來說可以是神助攻。
無法躲避子彈的他在他們眼中,和活靶子沒有什么區別。
一旦被抓住,以他們這群亡命徒的性格,后果不會比死好上多少。
又一次出現的絕境讓他呼吸緊促,不僅僅是身后的追兵,還有面前的高墻。
的確如那個人所說,這是一個死胡同。
身前足足三層樓高的高墻讓他無處可逃。
身后倉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而眼前卻沒有一條退路。
江落定住腳步,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事已至此,不用跑了。
他默默的轉身,帶上了風靈的面罩。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降下了一條繩索。
江落愕然抬頭,卻瞧見了高墻上那頭鈦銀色的短發。
二胡不說,江落一個墊步抓上繩索,迅速爬上了高墻。
身后傳來密集的槍聲,緊隨著他的后腳跟,這讓人有一種錯覺,他踩著火光四濺的子彈,御彈而上。
“好險。”
江落爬上高墻,撲通一下坐在草地上,頗為狼狽的摘下面罩,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心臟嘭嘭的跳動著。
高墻上面是一塊草地,種著一棵榕樹,四角有幾棵山茶樹,遠處的燈光正好堪堪照亮著這里。
“喝口水吧?!?
楚玉半蹲著,遞過來一瓶一次性水瓶。
江落伸手接過,發現瓶蓋早已被拎開,水位線隔了蓋子一段距離,顯然被人喝過一口。
“你喝過的?”
楚玉攤起手,“那要不你不喝?”
“算了?!崩浜怪绷鞯慕漕櫜坏眠@么多了,對著瓶口就是噌噌幾口。
身后氣的嗷嗷叫的那群人沒了聲音,應該是走開了。
感受著水流流過咽喉腸胃,江落漸漸冷靜下來,看向不知為何出現在這里的楚玉,想了兩秒,還是道:
“那個,先謝謝你了?!?
楚玉擺擺手,表示無所吊謂。
“休息完了吧,”過了一會,楚玉忽然站起身,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短發,一只手插在黑色風衣的兜里:“休息完了就該干正事了。”
“正事?什么正事?”
江落仰頭看著她。
“向我坦白?!?
“坦白什么?”
“你的身份?!?
清風拂過榕樹,沙沙的樹葉聲構成了這次談話的底調。
“你不是江落?!?
楚玉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說吧,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