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醒來時,意識還十分的遲鈍與模糊。
睜開的眼縫只能看見亮的刺眼的燈光,以及燈光中,一條機械臂發出嚓嚓的聲響,似乎是在拆除某些東西。
他試圖坐起身,卻只是徒勞,當他發現自己的四肢似乎被某些東西給固定住了,動彈不得時。
他頓時醒來了。
眼下的他躺在一個單人醫療床上,束縛裝置固定了他的身體,頭頂處有幾只機械臂來回運動著。身旁的醫藥箱上擺放著幾瓶貼有標簽的藥罐。
鼻翼中撲面的刺鼻藥水味讓他有些心跳加快,只是連著大腦也被固定住,根本無法觀察附近的情況。
從剛剛看到的幾處東西來看,這應該是醫院,不過似乎一般醫院不會有這么嚴重的藥水味。
更像是一些遠離管轄區的小診所,沒有營業執照的那種。
“你醒了。”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江落的視野中。
是板忠義。
他揚了揚自己的機械臂,指尖的細針在燈光下閃著寒光。
他感慨道:“我當初就說怎么覺得你有些眼熟,原來就是當年追了我半個月的那個警察。”
板忠義忽然消失在了江落的視野里,只剩下聲音回響在耳邊。
“沒想到過了幾年,反倒是你變成了我的獵物哦呸……我的病人,可不是應了一句古話風水輪流轉?”
并不清楚眼下形式的江落默不作聲,只是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事。
他記得他是因為大腦過載后的副作用導致的昏迷。
不過自己又為何會落入了這個人的手中。
楚玉呢?
一個個疑惑在他腦海里冒出,又迅速被他壓下。
現在思考這些沒有意義,他需要的解決眼前的方法。
他現在被固定住,對于板忠義來說,自己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如果板忠義想在這個時候殺死他,這太容易了。
“阿sir,你先別動,不然我不好辦。”
江落感到后腦有輕微的刺痛傳來。
“那個白色頭發的女人呢?”
良久,他道。
“在外面等著。”
醫生的話讓他微微安心了些,卻還是道:“我想先見她。”
“這可不成,我治療病人的時候不能有人圍觀,這是我的規矩。”
“治療病人?”
江落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猜錯了。
這個板忠義可能并不是想對他動手。
“阿sir,你不會還不知道吧,你的運算芯片燒壞了。”
江落眼前出現一根機械臂,臂上細長的三指捏著一塊幾乎不可見的芯片,江落是在燈光的反射下才勉強看清。
“不過說來也真是奇怪,按理來說這種算力容量的芯片已經足夠正常人運行了,為什么會被燒壞呢?”
義體醫生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和江落講話。
但江落提取到了這句話里面的關鍵詞:“算力容量?”
算力理論上是計算機每秒浮點運算次數,但在這個世界并不止這么簡單。
因為數據與人體的高度結合,腦機幾乎人人必備,在這個時代,人類大腦每時每刻產生的神經傳遞頻率也能夠用算力來表示。
神經傳遞的頻率越高,對應的算力也就越大。
“嗯,”板忠義推開一旁有些礙事的醫療箱,“正常人的大腦發出的算力大部分都是穩定在某個區間之內的,而正常腦機自然只會相配對這個區間之內的運算芯片。”
“當超出這個范圍時,就會因為過載而導致的損壞。”
“以你這損壞程度,你當時的大腦似乎輸出了高強度的算力。”
江落聽懂了。
這應該與他當時的大腦過載有關,因為大腦過載導致的高強度算力讓腦機承受不住,最后導致芯片燒壞,從而直接讓他陷入昏迷。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能夠想到了:楚玉似乎與這個板忠義打過交道,因此在他昏迷后,直接讓他來幫自己替換芯片。
只不過她怎么放心得下的啊,這個醫生可是和自己有過仇的……江落忍不住有些想爆粗口。
萬一他心一狠,在自己腦機里動些手腳,怎么辦?
要是他心二狠,直接在這張醫療床上結果了他,又如何?
板忠義似乎看出了江落的不安,安慰道:“你不用擔心,雖然我很想了結你,但至少現在不會。”
聽完,江落更擔心了。
之前好歹不過是自己的猜測,現在,他都明說了想了結自己。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不是假的?”
“因為我是醫生。”
板忠義聽不出語氣的道:
“你是我的病人。就這么簡單。”
江落陷入了沉默,這句話若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來或許他都會相信,但從一個被通緝的人口中說出,卻難見說服力。
一時間,房間里除了起的安靜,安靜到甚至能聽到人的呼吸,只有偶爾機械臂移動時發出的聲響。
“怎么了,你不信?”義體醫生忽然道。
“有點。”江落沒有絲毫掩飾。
“正常,”醫生的語氣中沒有絲毫意外,他看了眼身后的全息屏,聲音沙啞道:
“或許在你們眼中,壞人必須處處壞才正常,他們品行低劣,殺人不眨眼,心腸壞透了……但其實壞人也是有人品的。
我做義體醫生這么多年,替數不清的人診治過,他們大都因為幫派火拼,暗網懸賞,各種各樣的意外都會要了他們的命,這群只剩下一口氣的半死人往往會抱著最后的希望找到醫生,接受醫生的治療。
這群人中間,不乏一些我的仇人,我只要輕輕的歪一歪刀,就足以了結他們的生命……但我沒有這么做過。
賽博行者們要死,也要死在那群公司的槍林彈雨中,為了反抗那些沒屁眼的雜種資本家而死,為了自己組織的信念而死,而不是在醫生的醫療床上。
在我拿起手術義肢的那一刻起,直到你走出我的義診所,在這期間,無論你我多大的仇恨,你只是我的病人,我只是你的醫生,僅此而已。
這是我們義體醫生這么多年來的規矩,從未變過,自然不會因為你改變,所以,我想也請你遵守我們的規定。”
江落默然。
板忠義笑了笑,似乎是因為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而開心。
“另外,新型運算芯片已經植入你的腦機,費用已經付過了。這東西可是稀罕貨,這三號衛星城除了我,保準沒有第二家。”
義體醫生板忠義說著,卸下了他的拆解手術時用的義體,在懸掛的幾種用于各類手術義體的旁邊看了看,最后選定了一只縫合義體。
在連接成功后,他小幅度的揮舞幾下,完全適應后開始做最后的調試。
…………
江落走出義診所。
門外,楚玉安靜的吸著香煙,左手隨意夾在修長的二郎腿間。
瞧見江落出來,她掐滅了煙,“怎么樣了?”
“很好。”
楚玉看了看逐漸暗下去天空,隨意道:“今天因為你的昏迷,耽誤了一些東西,不過影響不大,現在就到這里,明天記得提醒我對你進行思想錨定。”
“思想錨定?”
“嗯。”楚玉走到酒吧旁邊的公交站臺,空中停留已久的懸浮車感應到主人的接近,自動降了下來。
楚玉坐上懸浮車,忽然又回頭道:
“對了,你的這身外骨骼,醫生讓我有提醒你,兩周內每天的使用時長不要超過一個小時,以免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明白。”
江落點點頭,目送著高處懸浮車的離開。
天邊,夕陽沉入天際,激起緋霞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