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站在二樓的候廳，俯首正好能完完全全的看清金屬籠中的每一個細節。
她湛藍的眼眸散發著幽深的藍光，自己所視，全部實時傳輸到云端，一邊分析著數據，一邊又輸送到中心城高層的某處房間。
“這就是你找到的新人？”
楚玉的視野右上角飄過幾行字，是她的上屬陳大校的回話。
“沒錯，你還記得單兵小組里的劉燁吧，他足足壓制住了劉燁八秒的全力進攻。”
楚玉內心暗道，腦機將她的思維轉化成文字，在被磁場包裹的城市中，傳輸到遙遠的中心城。
“你這是在給他貼金？你當我沒看過那場錄像？他的成功有三分之二都是阻斷劑的功勞。”
楚玉回道：“至少結果如此，況且，運氣往往有時候比實力重要多了。”
陳大校：“隨便你了，不過我得告訴你，你找的對象數據比起其余幾個衛星城的，還是低了些。”
楚玉沉默了片刻，回道：“這些數據只是完成任務所收集的，并不是他的極限。”
她的意思很明顯，完成任務時會集中百分之百的精神，但并不意味著，他使出了全部的能力。
他的數據在測試時還有上升空間。
“但這不過是你的直覺，而非依據。”陳大校這般道。
“有這些就夠了……大校你也知道，現在這種時候，我們急需一批新源，用來應付即將執行的行動，況且……”
楚玉沉吟兩秒：
“我的直覺向來挺準。”
良久。
“看看吧。”
對方道：
“這次我會托迦藍網絡對他的戰斗數據進行評估分析，一切等看到了數據再說。”
“嗯。”
楚玉的視線聚焦在金屬籠中。
……
……
江落再次躲過坂本凌厲的左鞭腿，外骨骼此刻的溫度甚至還沒有到達正常水準，卻已經讓江落難于操控。
腦機與外骨骼之間長達50毫秒的延遲在細節決定成敗的金屬籠中，有些過于落后。
江落的雙手有些發抖，只是很好的被外骨骼遮擋住，每一次雙方的沖撞都讓江落的肉體像是受到一次重擊，酸痛沉重的難以抬起。
反觀坂本卻越戰越勇，他左鞭腿落空后，身子卻沒有停住，而是借力再次懸起了右腿，以更狠的勢道抽向了無處可避的江落。
古武術——腿法。
坂本擁有的不只是高百分比的義體率，自身曾經在古戰場淘到的武術芯片也是他制勝的法寶。
這種武術芯片在當今已經不多見了，即使有也很難在市場上買到，更何況大部分的還只是殘缺的。
義體散發著淡藍色光暈，短時間達到了最大功率，以足以將一根柱子踢斷的馬力掠向江落，帶起絲絲的音爆聲。
在江落反應過來的瞬間，身體已經如遭重擊。
外骨骼的保護層替江落消減去了大量的傷害，但即使是這樣，殘留的沖力仍然是他這個原裝肉體難以承受的。
江落只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悶棍敲中，氣血上涌，竟是不自主的吐出了一口血水，血色模糊了他的雙眼。
腥甜的鮮血充斥著他的鼻翼，這讓他有種恍惚的錯覺，那種鮮活著跳動著的生命，時時刻刻都在自己的體內。
他啐出一口血水，眼睛中顯示外骨骼的溫度已經達到標準，溫熱的敷裹著他的全身。
在緩緩呼出一口氣后。
江落忽然冒出了這么一個想法。
自己的“大腦過載”可以看清楚每一幕場景的細節，這，又是否可以用在這場打斗上？
這個無意間的想法迅速占據大腦，江落愈發覺得它的可行性，就在他這般思考的時候。
蓄勢待發的坂本在又一陣試探后再次揚起右腿，一記狠狠的鞭踢掃來。
仿佛世界都在高呼，呼嘯的風緊隨著他的右腿，輕聲的音爆昭示著這又是一道難以抵擋的重擊。
只是這次，江落眼中的世界忽然慢了下來。
他激發了大腦過載。
仿佛整個世界被拖入水中，在激發的一瞬間，一切事物的運動被水的阻力所擾，慢了十倍百倍不止。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
與此同時，江落透過風靈的復眼，他似乎看到了行走的軌跡。
遠處被風吹落的楓葉會在下一毫秒運動到哪個位置，無形的風會在下一瞬移動多遠，艷陽下的汽車會在下一秒移動到哪個點……以及近處，坂本揚起的右腿即將落下的方位。
風靈內部未激發的數據演算，此刻共享給了江落。
不僅如此，甚至連具體到每一個關節的使用力度，在這一刻他全部都能感受到。
就像是自己忽然取代了他，成為了風靈。
在這種玄之又玄的情形下，江落動了。
外骨骼的每一處關節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最大功率運轉的骨骼吱吱作響，這些平時完全注意不到的細微之處此刻在江落腦海里顯現。
這一刻，江落能感受到風靈的“呼吸”——每一塊合金片的震動，如同沉睡的巨龍，無意間的呼吸引起的同頻率震顫。
下一瞬，風靈的溫度驟然升高，仿佛每一塊合金都在呼嘯。江落預見了坂本的落點，身體在閃避的同時，一道狠厲的低鞭腿掃向了對方唯一的支點——支撐地面的左腿。
時間一剎那在江落的眼中恢復正常。
他取消了大腦過載。
坂本狠厲的右腿擦肩而過，緊接著江落的低鞭腿狠狠擊中了他的左腿，就好像一坨高空墜落的鐵球，其蘊含的巨大力道瞬間讓坂本喪失行動力。
坂本的義體緊急措施感應到腿部損傷，內嵌的記憶合金迅速回彈，短暫的支撐起凹陷的義體。
坂本后退一步，在古武術芯片的激發態下，他迅速抓住了對方的前搖空隙，忍著大腦傳來的劇痛，一記又兇又狠的直拳直奔江落面門而去！
在坂本眼中，這一拳，以他外骨骼與大腦的延遲，難以閃躲。
不過，他失算了。
仿佛清風拂過面頰，青色人影捎帶著輕靈的氣流從坂本的義體縫隙滑過，對方不僅躲掉了他的攻擊，甚至脫離了他的鎖定范圍。
好在超聲波檢測到了忽然來自斜后方的阻擋物，并且迅速傳輸到坂本的腦機端口。
坂本在直拳落空的情況下腰板不停，借著直拳的勢頭順勢扭腰轉身提胯出腿！毫不猶豫的就是一記斜鞭腿！
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位置。
身后是冰冷的金屬籠令江落無法后撤，攔腰而起的斜鞭腿落點恰到好處，死死的鎖住了江落的逃跑點。
這一腿，他避無可避！
坂本眼中閃過一抹冷厲。
nnd給我爆裝備！
只是這一次，青色人影再次消失了。
在坂本出腿的一瞬間，江落轉身踏起金屬籠，金屬的韌性無比清晰的反饋在他的鞋底，他借力竄上天空，身形如同跟隨著氣流翱翔的雨燕，不費吹灰之力，掠過坂本的頭頂，悄然落定在其的身后，順勢揪住了他的腦機連接處——這個全身最脆弱的部位。
坂本整個人愣在原地。
金屬籠下前一刻還熱烈的嘶吼助威聲在此刻噤若寒蟬，靜的只剩下呼吸。
三招，五秒……
結束了戰局……這些觀眾們胸膛不受控制的起伏。
他們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愈發急促的呼吸聲像是戰場上的鼓聲，戰鼓擂擂，在緩和的前奏后開始肉眼可見的加快，能清楚的辨別出愈發急速的擂鼓聲，直到最后不知從哪個角落喊了一嗓子“處決”！就好像戰鼓響起進攻的訊息，整個場面瞬時沸騰了！
“處決！”
“處決！”
光著膀子們的壯漢紛紛嘶吼著聲帶，敲擊著他們的金屬義體擂鼓助威，眼前打斗的場景足以稱得上前所未見：
金屬臺上，瘦削的男子輕輕的抓住著足足兩米的巨人，就像是抓住了命運的脖頸。
他們嘶喊著，等待著這位身穿外骨骼的人一手捏爆對方的腦機。
金屬籠下震耳欲聾的“處決”聲穿破金屬桎梏，同時傳入臺上江落的耳中。
江落沒有理會這些聲音，也沒有進一步攻擊，而是在這么久的停頓后放下了手。
他沒有破壞坂本的神經系統，但這一刻，勝負已定。
口中腥甜的血水被江落一口咽下，過載導致的大腦撕裂感讓他難以站穩，好在外骨骼的支撐下，并未讓人看出端倪。
“你輸了。”
“嗯。”
坂本癱坐在地上。
江落看著地上落魄狀的坂本，說完這句話后，緩緩地轉過身去。
金屬臺上，坂本失魂落魄的看著青色，瘦削卻無比堅挺的背影。
一如當年五招打敗他的祝涂，不過這次，卻僅用了三招。
他差點忘掉了這具外骨骼的名字。
風靈，憑虛御風，憑意御靈，故曰“風靈”。
我在你的視線中，在你的感知內，而你卻無法觸碰我，無法追尋我，就像呼嘯的風，無形的靈，無形無狀，卻又無處不在。
這就是風靈。
……
……
“你怎么做到的？”
身后坂本沙啞的聲音透過面罩中的人造耳蝸傳達到江落的大腦，他微微側目，太陽照射著他的半邊面罩，顯得愈發輕靈。
他微微側目，聳了聳肩：
“如你所見。
僅此而已。”
說罷，回首走下金屬籠。
江落并沒有太多的欣喜，相反，他的腦子里反而有一點點的懊悔。
他今兒才知道，自己的大腦過載并不只是回憶時可以使用，戰斗時也可以實時激發。
頓時感覺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或者說，活到狗身上去了。
只是他剛剛在戰斗的最后幾刻連續激活了好幾次大腦過載，險些讓他直接暈眩過去。
不過以當時的險境來看，如果他不這樣做，恐怕根本無法躲掉那些凌厲的攻擊。也正是他如此舉動，這才能讓他在幾招內迅速抓到坂本的招式紕漏，從而勝得此局。
但眼下的他疑惑的是另一件事：
為何他在激活了大腦過載的情況下，能共享到風靈里未激發的數據運算，能夠看到事物運行的落點。
就很像是玩一款游戲，別人眼中的是游戲的畫面，而你眼中的卻是游戲運算時的代碼。二者不在一個層次上。
或者說：在外人都在沉迷于煙花璀璨的瞬間時，你眼中卻是它爆炸時的力學模型。
就很玄幻。
這種現象，是只有自己有，還是所有的風靈使用者都會有？
江落又想到自己記憶中的秘密武器，會不會眼前的現象與所謂的秘密武器有關？
也就是說，眼前的奇異現象是秘密武器所帶給他的。
隨意的猜想讓他微微激動，只是這究竟還是一個無萍之水的猜測，將大腦的思緒收回之后。
江落繞過熙攘的觀眾，環顧四周，想著尋找楚玉的位置。
他踉踉蹌蹌的走著，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走不穩路了，即使有著外骨骼的修正。
大腦過載后的撕裂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發的重了。
江落只感到大腦被一把鈍的發卷的鋸肉刀慢慢的切割，在切到最后關頭時，那把刀忽然一頓，猛然下壓。
江落兩眼泛白，徹底失去意識，轟然倒地。
…………
酒吧的二樓。
楚玉吹開散落的煙灰，任由它們消散在風中。
嘴上的香煙火星子被風吹的通紅。
“怎么樣，大校？
他勝了。”
楚玉吸了一口煙。
“我的直覺準吧。”
“是啊。”
良久，眼眸中才傳來回答。
“難以置信，【迦藍】之前給出的戰斗數據竟然出現了失誤。”
“這系統也是老了，畢竟還是上個時代末的數據網，出點錯很正常。”
楚玉有些開心，能看到香煙被她吸的直冒火星：“話說迦藍給他的數據是多少，讓我康康？”
“修正前一百二，是偏弱的單兵標準數值，”聲音頓了頓：
“修正后的戰斗數據……達到了二百四，這數值已經超過神佛里的【十八迦藍】，接近【五方揭諦】。”
“你先繼續忙你的事，我要去調查一下，你中意的這位對象是不是天上哪位神明的化身下凡，想要勾取香火，弄出這么大的動靜。”
楚玉抬頭望了望天。
白象，佛陀，蓮花，鼎爐……威嚴而又莊重的意象仿佛能夠透過一切，讓人直視內在的柔和，放下內心的一切戒備，平和，臣服……
她收回視線，從蹙起的眉頭能看出她并不喜歡那群神佛，她煩躁的掐滅了香煙，回了句：“知道了。”
楚玉收起云端的視野共享，結束了談話后，看著緩緩下臺的江落，準備下樓。
只是下一秒，視線中的江落忽然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