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莊村的書記叫牛紅栓,他在村里當書記有二十多年。村干部每年的工資不高,而且牛家莊村每年也沒什么財政收入,更別說能撈到什么油水。平時村里沒有什么事兒,最忙的時候也就村里有紅白喜事時,那時他就需要在辦事家當總管,忙前忙后。此外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縣里工地上打工,他抹灰是一把好手。雖然年紀已經六十二三,但是干活還是很麻利。天冷后大部分工地就要停工,他馬上就要在家歇息啊,也就最近幾天。
當王安國站在院子里喊他時,牛紅栓正穿著一身泛白的迷彩服躺在沙發上瞇著眼,身上蓋著紅色的毛毯。
“紅栓,紅栓....你在不在家?”王安國喊的聲音不是很大。
牛紅栓從沙發上坐起來,“在家,快進來吧,安國?!?
王安國心頭一喜,沒有撲空就行。要是書記中午不在,那這事兒就有些難辦。他快步進屋,看見紅栓坐在沙發上正給他遞煙。
“咋啦?有什么事了?“他遞給王安國煙后,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猛吸一口后說道。
“嗯,是有點事兒?!蓖醢矅f到此時停了片刻,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點上煙后才繼續說道,“虎山,好幾天沒出門了,家大門從里面插著,人應該是在家的。但是沒有什么動靜,我擔心是出了什么事兒了,所以趕快來找你,商量下看看怎么辦?”
“幾天了?”牛紅栓神色一緊。
“聽我媳婦說,最少有個四五天,這幾天就沒見過他出門?!蓖醢矅鐚嵒卮稹?
“走…現在就去看看?!迸<t栓立刻站起身,朝著臥室方向走去,然后打開門把頭湊近去,“我出去一趟,去溝底虎山家瞧瞧。”
待臥室媳婦應了后,他出門和已經站在門口的王安國快步朝著溝底走去。
幾分鐘后,兩人已經站在虎山家的門口?!盎⑸?,虎山,你在不在家,我是紅栓?!迸<t栓扯著嗓子喊道。里面沒人回應后他又喊了一遍,還是沒人應。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安國,你去把石寶貴叫過來,然后順便搬個梯子來?!?
“寶貴今天出門了,下午五六點才回來?!?
“那行吧,那就搬個梯子來吧。我給老黃打個電話,他應該在家。”老黃以前曾是村里的會計,和牛紅栓搭檔二十多年,村里有事時牛紅栓總是愛喊他一起。
幾分鐘后,王安國把梯子架到牛虎山家院墻的時候,老黃風風火火地正好趕了過來。
“今天這個事兒,咱們三個人都給對方做個證。我們是為了虎山的個人安危才擅自進院的。以后萬一有個什么事,到時候也好說?!奔t栓爬上梯子時,鄭重地說了一句。
“嗯,放心吧,紅栓。你小心點啊,別摔了?!崩宵S扶著梯子說道。
牛紅栓利利索索地爬到墻上,站在墻上停頓了幾秒。隨后弓著腰慢慢向一旁挪了幾步,最后踩到一個墊腳的東西,正好順著下去。十幾秒后,牛虎山家的院門時隔五天后再次被打開。
之后,三個人迅速走向牛虎山常住的那個窯洞,兩人彎著腰透著玻璃往里看,一人透著門縫往里瞅。此時正是一天里陽光最充足的時候,很容易就看見斜躺在床上的牛虎山。牛紅栓用力地敲了幾下玻璃,“虎山,虎山?!彼爸?,可是里面躺著的那個人沒有應答。
“壞了,出事兒了就是?!迸<t栓有些慌亂地喊道。此時王安國的臉色已經煞白,老黃倒是較為平靜,就是一臉愁容。
牛紅栓用力推了一下門,厚重的木門里面插著門閂。
“安國,家里有鋸沒?”他狠狠地問。
“沒有,寶貴家有,我現在就去?!闭f完,王安國扭頭跑了出去。等他拿著鋸子再回來時,那兩人已經蹲在門口抽起來了煙。
“人肯定是死啦,死了好幾天了,我都聞見味了。來的時候我還想,這貨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喝酒喝死了。沒想到還讓我猜對了?!迸<t栓一臉慘笑,“人都死球了,也不怕他訛人了,馬上鋸門。”
冷靜的老黃突然提了一嘴,“反正人都死球了,現在也不是著急的事兒了。我建議最好通知下派出所吧,畢竟事關一條人命。”
“你說的對,保險起見還是這樣吧?!闭f完牛紅栓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后,撥通了110的電話。
幾分鐘后,他掛斷電話,扭頭看了身邊的那兩個人一眼,“派出所馬上來人,咱再等等吧。走,走,去大門口等,這有點味兒。安國你家有口罩沒?有的話拿幾個來,一會兒要進家,不戴口罩估計受不了?!?
“應該是沒有,那東西一般用不到,家里也不備著?!蓖醢矅卮鸬?。
“我家有,我現在回去拿一趟。”老黃說完就快步離開此地。
“那你正好先別過來了,在村口等等派出所的人,溝底路不好走,你引引他們。要是村里有人問起,先別說。到時候怕人多,太鬧騰?!芭<t栓說道。老黃回過頭來點點頭,然后快步離開。
這期間牛紅栓和王安國沒怎么說話,各自蹲在門口抽著煙。王安國是個話少的人,而牛紅栓此時腦子里在飛速地思考著,他在想著后續的事兒?!盎⑸綗o兒無女,雖然有個姑姑,但是已經好多年沒有回過村了,怎么聯系也不知道。再說平時那家和虎山也不怎么來往,這個事兒,估計也不愛管吧。反正虎山的后事最終還是要村里頭給辦。后事兒怎么辦,這個得盡快安排啊。人都死四五天了,得盡快入土。錢的話,錢的話先村里墊錢吧,其他以后再說吧。不過村里賬上現在也沒多少錢……”他一邊抽煙,一邊想著。不知不覺腳下已經扔下四五顆煙頭。
牛虎山和牛紅栓都姓牛,據說兩人的爺爺還是表兄弟,但是到了他倆這一代,兩人就只能算個本家了。牛紅栓蹲在墻根,不由自主地想起此時已死去多時的?;⑸?。雖說他平時人品一般,愛占個小便宜,在村里的口碑不好,但是如今畢竟死了,而且死了好幾天都沒人發現,連后事應該也沒有人給料理,想想也是可憐啊。有呼吸時叫一個人,一位人,斷氣后就只能稱呼為一具尸體。如今六十多歲的牛紅栓這輩子對生老病死這種事兒見得太多,哪天村里不死一兩位老人呢?可如今?;⑸降乃溃€是令他心亂如麻。
城關鎮派出所在云澤縣的東外環路上。午飯后民警老張和徒弟孫衛東在值班室里休息。老張今年四十七歲,個子不高,頭發有些禿頂,身材保持得還可以,沒有發福。他在城關派出所已經工作十余年。剛參加工作時被分在在一個偏遠鄉鎮,工作了七八年后才熬到縣城里。去年所里分給他一個徒弟跟他搭檔,也就是現在身邊的孫衛東。孫衛東在省警察學院畢業后通過縣里的考試考到所里,工作一年多還沒有正式編制,算是一個“臨時工”,一個月底薪和加班費以及補助到手才兩千出頭。小伙子倒也很樂觀,平時工作態度認真熱情,腦筋轉得也比老張這些“老家伙”們轉得快一些。
“張師傅...”門外傳來電話值班室姑娘曹曉倩的聲音。
老張從床上起身,“走吧,小孫,出警去吧。大中午的,也不能讓人消停會兒?!鄙衔鐑扇嗽谝粋€城中村剛處理完一件兩家因為蓋房而產生糾紛最終演變為斗毆的事件,吃完午飯剛躺下一小會兒,事兒又來了。
兩人徑直走到電話值班室,看了看電腦上登記的接警信息。
“牛家莊的案子,是不是派錯啦?!睂O衛東看完嘀咕了一聲。
“沒派錯,雖然牛家莊歸屬東邑鄉管轄,但是我們所距離這個村很近?!崩蠌堃贿叺刈⒁曋娔X屏幕,一邊給徒弟解答。“一個單身漢死在家里四五天被發現,死因不詳,猜測是喝酒喝死的。報案人是村書記。走吧,去看看情況。”他隨后又喃喃自語道。
兩人把案件交接后迅速開上警車,朝著牛家莊方向駛去,路程的確不遠,預計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在路上,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老張對自己的徒弟說道:“小孫,你對這個案子怎么看?”
“師傅,從報案信息上看,應該可以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性,門目前還是反鎖狀態。不過具體情況要去現場進一步了解后才能確定?!?
“嗯,我們這一次出警的目的就是排除刑事案件,如果就是突發疾病或者喝酒致死,那后續就交給村委會處理吧。如果萬一是一起刑事案件,在移交市公安刑偵處的時候,我們也要了解到足夠的信息,不然市里刑偵那幫家伙會點咱們炮的。一會兒到了現場你記得多觀察?!崩蠌堃贿叧橹鵁煟贿呎f著。
孫衛東“嗯”了一聲后開始專心開車,腦子里也不自覺地回憶著剛才看到的報案信息
十分鐘不到,他們已經到了牛家莊村的村口。之后看到一位村民在路邊擺著手。孫衛東把車停在了那位村民旁邊。
“民警同志,我是村書記安排在這里給你們領路的。地方在溝底,開車下去得繞路,你們把車就停到前面的廣場上吧,一會兒我帶著你倆過去?!?
孫衛東把車停好后與老張跟著老黃下了坡。老張一邊走一邊向老黃了解基本情況。等走到牛虎山家院子前時,他已經把死者的一些基本情況和院子里今天中午發生的一些都了解清楚。
牛紅栓看見老黃帶著兩位民警走來時,他迅速起身,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煙開始散。老張熱情地接過煙,孫衛東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會抽煙。
“你就是村書記也是報案人是吧?”老張問道。
“嗯,是我。本想我們自己鋸斷門閂進去,后來想想,還是報個案吧,這樣我們也放心。”牛紅栓回答道。
“對,你們做得對,萬一有什么別的情況,你們自行進入,會破壞現場。走吧,咱們進去看看?!崩蠌堈f完就先一步進了院子,他進去后用目光掃了一下院子四周。
“小孫,你拿上相機,檢查一下院子有無異常情況。他們是跳了院墻進來的,你看看除了今天上午的新增腳印,看看有沒有別的。”
孫衛東提著相機繞著院墻走了一圈,然后“咔嚓,咔嚓”拍了幾張照片,拍完后走出院外,踩著梯子上了墻,觀察了一會兒后重新回到老張身邊,“張師傅,就一串腳印,是他們今天上午翻院墻留下的,其他沒有發現。”
老張點點頭,然后扭頭對著身邊的三位村民說:“那麻煩書記給鋸下門閂。一會兒我們先進去,隨后讓你們進去的時候你們再進。”
牛紅栓戴上口罩后拿起一根鋸條開始鋸門,兩分鐘不到,門就被鋸開了。這時一股混合著腳臭味,汗臭味,尸臭味等難聞的味道鋪面而來,讓牛紅栓忍不住干嘔起來。這幸好是十一月末,要是在夏天,這臭味估計得要熏死人啊。
孫衛東看見牛紅栓的表情后默默地戴上口罩,覺得不放心后又多戴了一層。老張站在原地神色平靜,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他從口袋里拿出煙盒,給三位村民散煙,自己也點了一根,“等會兒吧,散散味兒再進去,剛吃了午飯不到半個小時?!?
孫衛東尷尬地摘掉口罩,然后又開始環顧起院子。院子不大,兩孔窯洞,側邊還蓋著一間小磚瓦房,應該是廚房或者雜物間。放眼這一切,都有些破敗不堪,就像穿越到二三十年前的世界。唯有那輛鮮紅色的電動三輪車,安靜地停在院子中間,與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這死者的命運該有多悲慘啊,生前過著窮苦且孤單的日子,即便是死亡,也是孤零零地。不過他很快就回復正常的情緒,在這一年工作中,他見了太多人情冷暖,甚至也看過過夫妻兄弟反目成仇的故事。不過大部分案件都是一些雞零狗碎,一旦涉及到刑事案件,他們都會移交。這一年兇殺案還沒有遇到過,在這個小縣城,是很少發生兇殺案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