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三位警察和兩位村干部已經(jīng)坐在村委會的會議室里。
老張嫻熟給書記和老黃散了煙,然后三個人同時抽起來,不一會兒小會議室里煙霧彌漫。
“書記,前幾天說讓您幫忙盤查一下村里最近有人突然外出沒有,您打聽得怎么樣?”老張一邊抽煙一邊開口問道。
“問了,最近村里有沒有人出遠門。”牛紅栓說道。他最近幾天在村里四處打聽,確實沒有聽說誰家有人近期出遠門。
“哦,沒有啊。”老張的語氣中帶著一些失望,看來打草驚蛇這一想法沒有奏效。
“死者生前雖然沒有結婚,但是也應該有一些感情經(jīng)歷吧?這個您兩位有所了解嗎?”張蕓蕓還是想順著感情這條線深挖一下,于是她問出這個問題。
“沒有吧,我印象中虎山?jīng)]談過什么對象,一般的女子也看不上他。”牛紅栓思考了一下后說。
“怎么沒有,是你忘了。”一邊的老黃補充道。
“還有這事兒呢?”牛紅栓有些驚訝。
“嗯,虎山二十來歲的時候長得還挺精神,那時候有人給他介紹過對象,談了一段時間,后來要招他當上門女婿,他不樂意,沒過多久這事兒就黃啦。還有,我記得你媳婦很早以前還幫他介紹過鄰村的一個殘疾姑娘,他見了一面就把人家給拒絕了。”老黃回答道。
“第一個我確實沒聽說過啊,那個殘疾姑娘的事兒我現(xiàn)在想起來了,但那就見過一面,那算什么對象。”
“后來呢?就沒有啦?”張蕓蕓追問道。
“他這條件還挑三揀四的,誰還愿意給他再介紹。后來應該就沒了吧,之后就再也沒聽過他感情上的事兒,也沒傳出他再帶什么女子回到家過。”老黃回答。
“好吧,那咱開始盤吧?抓緊時間。”張蕓蕓提議道。
于是,這幾人開始認認真真盤起來。兩個小時后,這一次針對牛家莊村人員的盤查終于結束。剔除村子里的孩子外有168人,今天到虎山家參加喪事的有134人,其中有32人未到現(xiàn)場。這32人中有8名腿腳不便的老人,2名待產(chǎn)孕婦,2名部隊服役,1名剛動完手術正在恢復的,8名常年外出打工人員,2名煤礦上班倒班人員。剔除以上人員后剩余9人未參與。9人中有3位外嫁他村但戶口未遷出的婦女,剩余6人尚不能確定未來參加的原因。
核對上禮清單,共有三戶未上禮,1個是牛虎山的鄰居牛佳佳,她常年在外打工,也少有人能聯(lián)系到她,因此村里沒能通知到;另一戶是夫妻雙雙在天津廠里打工,雖然聯(lián)系到了但人也不可能趕回來。不過并沒有托別人給稍禮;最后一戶是這家人雖然今天來吃飯了,但是并沒有上禮,這戶人家只有一人,男戶主同樣是位光棍,今年40多歲。
另外還有2戶在縣城買房后把一家人戶口已經(jīng)遷到縣里,但是還算牛家莊的人,這兩戶不在打印的戶籍清單中。其中一戶三口人今天全部參加,另一戶男主人因家中開超市走不開人而未參加。
到現(xiàn)場的所有人都被張蕓蕓和牛紅栓觀察過,皆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行為。這讓他們做出推斷:兇手今天并未到辦喪現(xiàn)場。
“村戶籍內(nèi)人員6人沒到,村戶籍外人員1人沒到,以上7人需要逐一排查,同時一并把那個沒有上禮的單身漢也排查一下。如果沒有排查出什么問題。那么……”張蕓蕓話說到此處時停下來。
老張和孫衛(wèi)東大概也能猜到什么,如果這個案子排查完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那么應該就到此結束,或者會暫停調(diào)查吧。本來一切疑點都建立在他們的推測上。假如調(diào)查后仍無異常,領導們應該會中止,總不會在這么一個只是表現(xiàn)出有些可疑的案件上投入過多的人力和物力。但是他倆這次都猜錯了,因為張蕓蕓此時滿腦子想得都是那件紅色的衣服。對她來講,任何一絲疑點的存在都需要去排除,哪怕只是一件衣服。
張蕓蕓“那么”之后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呆呆地看著手上的盤查結果。幾分鐘后,她對著兩位村干部說道,“今天麻煩兩位了,咱們今天就先到這,您兩位也趕緊回家休息休息,都忙了一天。”
“好,那我明天在家等你消息。”牛紅栓說道。
“你明天不是要去縣里把手頭的活兒給干完嘛?不行我負責與民警同志對接吧?村里的情況我也都熟。”這時老黃突然插話道。
“可以,那明天就辛苦黃會計啦。書記您有事就先忙,不要耽擱了。”張蕓蕓點點頭。
“那好吧,反正有什么事你們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收拾一下資料,咱們撤。現(xiàn)在跟我回趟局里。”張蕓蕓又說道。
老張和徐衛(wèi)東迅速把桌子上的一堆文件整理入袋,然后三人與兩位村干部握手后就匆匆離開。張蕓蕓手中離開時不忘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老張兩人雖然好奇,但并沒有開口詢問。
三人坐到縣公安局那間會議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
“今天在喪事的現(xiàn)場,我發(fā)現(xiàn)一個新疑點,我覺得我們需要盡快研討一下。所以,只能耽擱兩位下班的時間。一會兒結束后我請兩位吃飯。”張蕓蕓坐下后開門見山地說到此次會議的目的。
“咱們當警察的,加班加點那是家常便飯。不過一會兒吃飯有酒嗎?”老張滿臉笑意。
“什么新疑點,趕緊說說。”孫衛(wèi)東的好奇心頓時被激發(fā)出來,那個黑色的塑料袋里裝著的東西,是他迫切想要看見的。
“酒啊,肯定沒有酒的,隊里有禁酒令。不過呢,飯咱吃點好的,旁邊有家新開的老北京銅鍋涮肉,一會兒咱們?nèi)L嘗。如果這個案件真被咱們挖出嫌疑人,那時候慶功宴上自然有酒喝的,我保證。”張蕓蕓是新人,哪敢破壞隊里的規(guī)定。她也清楚老張明顯是在開玩笑,于是她哈哈一笑后說道。
她說完后戴上手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藍色的無紡布鋪在會議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開塑料袋,把那件被火燒了一塊的紅色衣服拿出來并平鋪在桌子上。
那倆人不約而同地起身,死死地盯著這件紅色的衣服,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但都沒有開口詢問,只等著張蕓蕓開口。
“今天中午,村民從死者衣柜中拿出一堆衣服在院外焚燒,我在其中發(fā)現(xiàn)這件衣服,然后從火堆中搶救出來的。”張蕓蕓開始介紹這件衣服的來歷。
“這是一件女人的衣服。”徐衛(wèi)東緊跟著說道。
“一件存放時間很久的衣服。”老張補充道。
“這應該是一件十幾歲小姑娘穿的衣服,在我那個年紀的時候,我也有一款類似的衣服。”張蕓蕓也補充了一句。
“這就是你今天下午詢問書記他倆人死者的感情經(jīng)歷的原因?你懷疑死者是因情感糾紛而被害?”在老張問完問題后,張蕓蕓默默地點點頭。
“可是,如果按照你的推測,這件衣服的主人跟你的年齡應該差不多。但這與死者的年齡差距太大啊,幾乎隔著一個輩份,怎么可能會與死者產(chǎn)生什么情感糾紛?”此時大腦飛速運轉的孫衛(wèi)東提出自己的困惑。
“一個老光棍,心里或多或少會有一些變態(tài)。于是偷了或者撿了一件年輕女孩兒的衣服,借此滿足一下自己的空虛寂寞。應該就是這樣吧。”老張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
“今天中午我只是覺得這件衣服不應該出現(xiàn)在那里,就像你倆第一次到現(xiàn)場時,覺得那煙和酒不應該出現(xiàn)在那里一樣。有些蹊蹺,有些突兀。這也是我的一種直覺。至少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們需要去排除的疑點。”
“嗯,確實是。但下午不是了解過了嘛,死者的情感經(jīng)歷很簡單。而且這是一件很多年前的衣服,過去這么久了,怎么去調(diào)查呢?難道需要拿著這件衣服在村里到處問這是誰的衣服?再說誰會記得誰很多年前穿過的一件衣服呢?有時候連自己都可能忘記吧。”老張皺著眉,繼續(xù)參與著討論。
“我?guī)煾嫡f的對,我十幾歲穿過的衣服我就不記得了,我父母十年前穿過的衣服我也不記得,除非看過去的照片。”
“是啊,這就是我有所困惑的地方,目前也沒有頭緒。”張蕓蕓皺著眉頭說。
“衣服口袋里有東西嗎?”老張問道。
“沒有,我都檢查過,口袋里什么也沒有。”
“那就先不要想了,等排查完那七個人后咱們再討論吧,也許到時候已經(jīng)找到嫌疑人了呢?”老張建議道。
張蕓蕓點點頭,“行,那就暫時把這個衣服的事兒放下,咱們現(xiàn)在再把需要核查的那七人過一下,確保一擊即中,不要給嫌疑人準備的時間。”
此后三個人把工作重心再次放到那七人身上,他們敲定好詢問話術和核查順序后方才下班。
“走,請你們吃火鍋去。”三人走到一樓時張蕓蕓說道。
老張擺擺手,“算了,我年紀大了,晚上不吃這么口味重的,而且現(xiàn)在不早了,媳婦還在在家等我呢,你倆年輕人去吧。”
“師傅不去我也不去啦。”孫衛(wèi)東立刻說道。
老張狠狠瞪了他一眼,把他這個徒弟在心里狠狠罵了一通。他這是在給兩人制造獨處的機會,而他這個徒弟簡直就是個榆木疙瘩。
“那這頓飯我先欠著,等不加班的時候咱們早點去。”張蕓蕓此時也沒有心情再去吃飯,那件紅衣一直在她的心中盤旋著,這讓她沒有了享受美食的興趣,還是自己回去煮包方便面吧。等以后有機會再請他倆吃飯吧。
三人分別后,老張直奔家去,到家后就著小酒吃著媳婦給留好的飯菜。那兩位年輕人則回到空蕩蕩的家,各自煮了一碗方便面,對著電腦屏幕吃起來。兩位年輕人都不是云澤縣人,都是租房居住,平時工作也忙,很少自己做飯。雖然這兩天已經(jīng)集中供熱,但是家里還是顯得有些冰冷。
第二天上午八點,老張和孫衛(wèi)東開的警車已經(jīng)停在牛家莊村委會的大門口。兩人坐在會議室里等著約談第一位“可疑”人物——那位昨天參加喪事但是沒有上禮的人。
牛俊寶今天四十來歲,也是一位單身漢。當老黃通知他今天上午8點到村委會時,他心里不禁暗暗咒罵起來,“不就是昨天沒有上禮嗎,怎么還要去村委會接受他們的批判?這些村干部天天閑得蛋疼了哇,操他奶奶的。”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村委會門口時,看見一輛警車停在門口。此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發(fā)軟,他潛意識地就要扭頭往回走,結果聽見老黃在背后喊他,“俊寶,你躲什么?快進來。”
牛俊寶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轉過身,“怎么還把公安叫過來了?老黃你們有些小題大作吧。”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趕緊進來。”
牛俊寶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村委會會議室,第一眼就看見兩位警察坐在那里,他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牛俊寶吧,請坐。”老張客氣地開口說道,說完他還不忘和身邊的孫衛(wèi)東對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傳遞著一個信息。
“找我什么…事兒?”牛俊寶有些磕巴地問道。
“昨天牛虎山的喪事你去了吧?有些事兒需要跟你核實一下。”老張淡淡地回復。
“我…我…我錯了。我昨天真不是故意不上禮的,我是真忘了。兩位領導,我現(xiàn)在就掏。”牛俊寶手忙腳亂地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人民幣,然后站起身雙手送到老張面前。
在一旁做著記錄工作的孫衛(wèi)東忍不住笑起來,老張則面色平靜地說:“收起你的錢,我們今天來可不是跟你來要這一百塊錢的。”
“一百都不夠?我身上就隨身帶了一百二。那,那兩位領導等我一會兒,我回家再取一百,兩百應該夠了哇,以前村里辦喪事,牛虎山可都才給別人上五十啊。”牛俊寶說完就要往外走,看那架勢是真要回家再拿錢去。
老張無奈地笑了,“你快坐,不是錢的事兒。這次請你過來就是想找你了解一些關于牛虎山的事兒。”
一聽不是關于禮錢的事兒,牛俊寶整個人就松弛下來,他尷尬地笑了笑,然后重新坐回原位,把皺巴巴的一百元揣回兜里。“問牛虎山的事兒啊,那領導你問吧,我知道的肯定都會說的。”
仔細觀察牛俊寶此時的肢體動作和表情,老張心里已認定他此時不是裝的,也基本排除他的作案嫌疑,這就是一位典型的又膽小又摳門的人。于是他臨時決定改變了問詢思路。
“這次叫你來呢,是覺得你在村里人緣不錯,消息也挺靈通的,所以想問一些關于牛虎山的事兒。經(jīng)我們警方檢驗,牛虎山是喝到假酒了,我們想向你了解一下他那天喝的酒的來源你是否清楚,是在哪里買到的?或者是誰送給他的,你知道的話跟我說一下,或者你有什么懷疑,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說。喝假酒喝死人,我們領導很關注,為了避免更多的老百姓喝到假酒,所以我們必須端掉制假售假的窩點。”
“領導,這兩天村里人傳牛虎山是喝假酒喝死的,原來是真的啊。不過我喝酒過敏,村里人都知道,我是不喝酒的。我聽村里人說他經(jīng)常就在城關菜市場里面那家買散酒的。”
“他那天喝的是汾酒,不是散酒。應該是有人送他的。”老張說道。
“誰會送他汾酒呢?他要親戚沒親戚,要朋友沒朋友。誰會送他?”
“有沒有可能他最近有相好的了?”
“那不可能,他要有了相好的,巴不得會讓全村人知道。再說他都五十多了,那方面估計早不行了。就他那條件,比我還窮,怎么會有相好的?”
“有沒有人故意害他呢?”
“不會吧,這兩年他為人處事小心的很,很少跟別人發(fā)生矛盾,再說要是害他,耗子藥啊敵敵畏啊不是比假酒更厲害嘛。好多人說他估摸著是在縣城哪里撿的吧,有人落到他車上也不一定。他之前用的手機就是在車上撿到的。”
“那牛虎山之前有什么秘密你知道嗎?我聽說你以前跟他關系還不錯,兩人走得比較近。”老張繼續(xù)問道。
“以前的確和他走得近點,后來因為地的事兒我倆鬧了矛盾,之后就基本不怎么走動啦,見了面也不打招呼。不然,不然這次給他辦事兒我怎么會不上禮呢。”
“不上禮你還去吃飯?”老張沒好氣地說道。
“想著他人都死了,吃他的飯他也不知道。”牛俊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傻里傻氣地說道。
“行了,我該問的都問了,你可以回去啦,還有,今天咱們的談話內(nèi)容不要跟別人講,否則到時候我們可能以故意泄露案件信息的罪名找你麻煩的。”老張話說到最后,看牛俊寶的眼光突然變得犀利起來。
“好的,領導,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牛俊寶說完后起身匆忙鞠躬,然后就快步逃了出去。
“這個人,唉!”老張搖搖頭。問了一堆,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沒有打聽出來。
不一會兒老黃走了進來,“孫書文來了,我現(xiàn)在讓他進來了啊。”
“行,讓他進來吧。”老張說完后迅速滅掉手中的煙。
于是,老張和孫衛(wèi)東又開始了下一位的問詢工作。就這樣,兩人這一天完成五個人的問詢。當然,這五個人的嫌疑全部排除,沒有作案動機,也有昨天未參加喪事的理由。
次日,兩人又在縣城找到剩余那兩人進行了問詢,也排除了這兩人的嫌疑。為了避免遺漏,兩人還花了一天時間跑了趟煤礦,把當時因為倒班沒來的那倆人也見了一下,仍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自此,針對牛家莊的一次摸排工作就算完成。忙活了幾天,終是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