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就是我和你、你們不一樣。每天上早操的時候，我可以站在操場的對面，面對著你們，我倚著單杠或者用左手環(huán)著單杠看著你們做操，我卻不用。我想找個舒適的地方坐下，但是又怕過于舒適被人嫉妒而招恨，所以，就這么站著吧。這已經(jīng)讓我與眾不同了，鶴立雞群也不為過。可能，那時候我就是這么認(rèn)為的，雖然并不知道有這么個詞，但是，這是我的特權(quán)，我的紅色特權(quán)，還有生病第一，生病最重要的特權(quán)，這種特權(quán)，我有權(quán)力讓老師說‘你不用參加了’，我有權(quán)利讓老師多跟我說這一句話，這是我自己爭取的權(quán)力，就是有點疼。

當(dāng)然，這確實好像是紅色的臂章，從我的脖子上墜掛下來，環(huán)住胳膊，飄在胸前。但是這多少有些滑稽可笑的臂章，習(xí)慣了，也就變成了我的光輝形象的增色劑，如此下去。我沒有再想起我的小兔子，白嫩嫩的皮毛和白嫩嫩的小骨頭，脆生生的。后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就能夠活動自如了，那塊紅色的布和長條托板，我還珍藏了很久，就像是我的老朋友，我應(yīng)該稱它為老朋友的，現(xiàn)在想起來，我把老朋友放在哪了？該是腐爛了吧。我的老朋友帶給我的榮光和關(guān)愛，必須，必須要感謝它，我今天，是的就是現(xiàn)在‘我謝謝您了’?！?

軟化的面孔逐漸舒展開，一抹森森的白色牙齒露了出來，汗水蒸騰干了，鹽漬皺巴巴的貼在身上，像一層網(wǎng)箍在皮膚上。

“'我對你的愛，就像落葉歸根'。我站在那，環(huán)顧四周，看著周圍的男男女女，探尋某個人異樣的目光，結(jié)果，一無所獲。我認(rèn)為，可能是某個人，某個熱情的異性，但是，這種推斷可能又不靠譜，也就是說不一定會得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或者那根本就是一個玩笑或惡作劇。我看著他們，羞怯的看著，但是，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而周圍的噪雜也被屏蔽了，仿佛我失去了，失去了接收世界的能力。但是，你看，人們還是在碎碎念，還有尖叫，靜默，各色的人，各色的樣貌，在他們自己的位置上，行走，坐臥。而后，我將它繼續(xù)放在那本書下面，藏起來，只當(dāng)是一個深度的玩笑，我不能輕易上套，或者說，我要將這一切埋葬起來，刨開一個小坑，再用新鮮的泥土掩埋，形成一個小丘，那是墳?zāi)?，里面躺著死亡?

我佯裝無事如常的樣子，繼續(xù)我的游戲，走出去，靜一靜，說說笑笑，倚靠在腰部以下漆成藍綠色的走廊墻邊，和同樣青澀的面孔嘬舌，我心不在焉，捱到了重新上課，可是，心里咚咚的叫著，擾的心緒不寧，我再次扒開被掩埋的'六字真言'，還是那行還算娟秀的字體，還是那一排字?？墒?，她是誰呢？我在心里逐個的篩選，可能是她嗎，還是她，還是哪個人！我希望是她，她長得漂亮，她也行，也可以?？?，可是，沒有署名，也沒有提示，這好像一場無言的愛，擾的人摸不著頭腦。可，我總希望知道是誰，如果是我中意或者可以中意的人，那就上演個牽手成功的戲碼，如果不是，那我就假裝稀里糊涂，或者說'學(xué)業(yè)重要'，他媽的學(xué)業(yè)重要，這么個傻子都清楚的理由，卻又能夠糊弄傻子，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也就是說，最傻的話，恰恰可能是最容易讓人上當(dāng)?shù)摹?

放學(xué)后，我拖拖沓沓的磨蹭，慢條斯理的整理著書本，像個乖孩子似的將他們整理得當(dāng)。我在等待，我在等待著另一個人也在做著真實或者虛假的拖沓，然后，等到最后，就像一個恰巧的機會，被留在最后，在一個安靜的末尾里，她可以說'你看到了嗎，那是我寫的'，可是，我拖沓了幾天，都沒個人對我這句話。這讓我大大懷疑是某人的惡搞，但是，應(yīng)該會被揭穿或者自己承認(rèn)呀，才能夠達到喜劇效果，不然，有什么意義。他們，才沒有那個心思將一件事隱瞞超過兩個晚上，或者更短的時間，喜劇的效果往往是立即響應(yīng)或者披露，否則，就失去了本應(yīng)引起的效果。

不過，也當(dāng)然有一個人那些天磨磨蹭蹭，在最后，或者說最后一波走出去，我當(dāng)然注意到了：是一個梳長辮子的女生，劉海在額前齊刷刷的，算不上漂亮，但是還算秀氣和有些精怪的靈氣。當(dāng)然，這也說不上是我的鐘愛形，恰恰是她的好朋友，才是我最喜歡的樣子。那么，我就等著，等著有人主動投入羅網(wǎng)，我觀察了兩天，三天，直到今晚，仍舊，她仍舊是最后一批離開的人。以前我怎么沒注意到，是的，我沒注意到。

如果真的，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如果我們順利畢業(yè)，再入校，再畢業(yè)，就業(yè)，結(jié)婚，生子，會是什么個樣子呢？似乎是太久遠的事情，眼下，她也沒有表白什么，而我，是不可能向這個人主動遞出橄欖枝。當(dāng)然，想象一下還是很美好的事情，是她，或者不是她，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人，能夠走到那么遠，走到鬢發(fā)斑白，然后死去……又要死去，也要死去。繞膝而坐的孩子們，還有什么，老年斑，溝壑似的皺紋，還有像牛皮紙似的干癟皮膚，皺巴巴鼓脹的骨節(jié)。暖呼呼的手，慢騰騰的囑咐，所有這些，也不怎么樣，這是老年，我看到的老年，而后在我身上重復(fù)。還有要重復(fù)的死亡，別人哇哇哭，說些什么'你死的好慘呀'的話，呃~不應(yīng)該是這些話，應(yīng)該是'你怎么就撇下我啦，撇下我們走啦，我可怎么辦呀'，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吧。可我更想聽到說'你在那邊就享福吧，再也不用操心啦'，嗯，應(yīng)該是這樣的話，就代表著我是自然死亡，不是橫死，也無牽無掛了，這才像個樣子?！?

他閉著眼睛，滿足的抿著嘴。手在身邊摸索著，濕答答的床單嚇了他一大跳，翻動身體，蹭著尋找一塊干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