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的泥土并不干燥板結,我輕輕向下挖,怕用力便破壞了小兔子的完整性,我也做好了聞見尸體腐爛惡臭的準備,可是,這都沒有發生,我足夠小心翼翼,最先挖到的反而是它的肚子,細細弱弱的小骨頭埋在泥土里,白白凈凈,我用力的深挖了一鏟,希望將它整個的挖出來,可是,它攔腰截斷了,白嫩嫩的骨頭,漂亮可愛,一碰就碎了。我也沒有找到什么漂亮的小珠子,而是兩塊泥土堵住的圓潤凹坑,僅此而已——它走了,現在只剩下這種脆弱,這個并不完整的骨架,我還來叨擾,擾了清凈,我……我有罪。我又將它掩埋起來,輕輕的拍了拍上面的浮土,澆上一點水,也許是為了小樹,也許是為了什么,這棵小樹吸收了它的營養也沒有生長的茁壯,還是去年那般的羸弱,唉,該死的綠色!
再一次祝福,偷偷的合起雙手,周圍沒人看到,這樣就好,就一下,祝福完了,祈禱完了,宗教形式或者宿命形式的話語,希望你們都好,沒人看到——也好。
我知道我有罪,我殺了一個生命,我詛咒了另一個生命,我該怎么贖罪,或者說用什么能夠替代或彌補他們的死亡和瘦弱,這該不該怪罪我,那是它們的命,那不怪我,那不怪我,應該是不怪我,就是不怪我,是不怪我的吧,嗯,應該是,應該是那樣的,嗯,不怪我。”
黑暗愈來愈濃重,甚至對面的大體輪廓都分辨不清,就像失去,失去的越來越多,越來越重。高聳的樹木,輕微的搖晃著葉片,似乎是唯一活著的物種,剩下的全部死寂一片。
“'我對你的愛,就像落葉歸根'。
我還記得這句話,總計十一個字,是我掰著手指頭算出來,兩只手還不夠。愛是殺人的,可能是刀,可能是斧子,可能是驕傲,放縱,或者別的什么,我不清楚,總之,這是詛咒,就像壓住孫悟空的不是山,而是那幾個字一樣,這么一想,我還跟孫大圣有了共同點,可是他老人家跳出來了,有師傅,我,可能要被壓死了,也用不上五百年,那太久了,等不到桃子熟了,現在,桃子已經爛了,腐爛了,發酵出難聞的酸腐酒味。
我想知道是誰,是惡作劇還是真有其人,她或者他將我推向了深淵,我該憎恨她(他),我該纏繞他(她),我沒有狂妄的在手心了尿了泡尿,怎么就招致無妄之災。是什么力量,驕縱了我——是那幾個字,是我自己失去了我自己。可我向來清晰明白的啊,這怎么完全不像從前的我。那個時候,我自己折疊紙飛機,一個人跑著,用力的將飛機拋向空中,追逐著,落下來,再拋上去,可以玩一個上午。哪怕,哪怕,我因此摔傷了胳膊,是手腕,反正腫了一大片,硬邦邦的,我也忍住沒哭,我不敢哭,萬一被責罵,就是雙重的打擊。是不是堅強的人容易贏得尊敬,也就降低了獲罪的可能性,我不清楚,我只覺得這是我的罪責,我摔傷了胳膊或者手腕,我增添了別人的負擔,父母的負擔,那么,這就是錯誤的行為。如果我再哭哭啼啼,總像是火上澆油,所以,我忍著,希望它自己慢慢地恢復,什么也不影響,吃飯,寫字,跑跳,都不受影響才好,這樣,我就可以不增添負擔,就可以對他們(我的父親和母親)說‘沒事,只是腫了,不疼’。
我從家里的花盆里撕下一塊蘆薈葉,據說可以消炎,就像仙丹或者萬能藥一樣,可能也具備鎮痛和消腫的功能,用另一只手掀開一面堅硬的表皮,豐盈的汁液就流出來了,涼涼的,涂抹在腫脹的小臂上,再用嘴吹吹,希望盡快風干,藥效可以快些起作用。這樣,就可以消腫和止痛了,等他們回來,我也就恢復如初了,我是完整的,我強大吧?
現在想起來,太他媽天真可笑了。我用左手攥著右手,揉了揉,本來是刺痛,現在變成了脹痛。這可真不好受啊。難捱也得捱著,為什么,這是為了什么?我沒有向任何人或者生靈發難,但是災難卻降臨到我的身上,我在心里一邊為自己傷心,一邊對命運感到憤怒。等待吧,等待著迎接怒火吧。我逐漸的意識到,這根本不可能是蘆薈這種土偏方能夠解決的事情,事情的嚴重程度超出了我的控制。我能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只能沮喪的等待著,等待著父母回來,等待著奇跡的發生。可這一切,我要獨自等待著。”
汗濕的頭發粘在一起,滑膩膩的,汗珠像小蟲子似的在身上爬下來,他搔了搔,睜開眼睛,努力的吸了一大口氣,并不好聞,混合了汗味和人身體上一切腺體的融合味,可仍舊需要這口渾濁的空氣。上面是壓抑的濃重黑暗,周圍也是黑暗……
“我不該逞強,那不是我的能力范圍,我也左右不了,我要哭訴,我要示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們回來時,我怯怯的走上前,掛著淚痕,承認了。不是劈頭蓋臉的責罵,真好!不是指責,真好!他們細心地查看,真好。我被帶到了醫院,拍了片子,陰冷的房間,還有涼颼颼的白色儀器設備,它們并不冷,真好。診斷結果并不是骨折,也好。只不過是小臂上面的兩根骨頭錯位,這不太好,可總歸不賴。
正骨的過程哭的稀里嘩啦,當然不是梨花帶雨,我忘記了,估計是鼻涕和眼淚混合在一起,說不定更丟人,可是,那么痛的過程,你哪能還顧忌這些,就這樣,將養著,我的這個寶貝胳膊。吃飯要學著用左手,寫字要用左手。開始練習,還在沾沾自喜,是不是可以掌握新技能,左右開弓。現在證明了,這是臆想,也是癡妄。每天將一個胳膊用一塊紅色的布裹住,吊在脖子上面,紅布里面藏一款托板,防止胳膊受到壓迫導致的血液流通不暢。紅色和血液的顏色相同,據說有利于恢復,可我不想快速恢復呀,‘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不用那么快,真的不用,可我總不能偷偷的換掉。是的,我沒權利,我不能,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