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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蘭”與“外族”

11世紀發生的一系列危機一再打斷了英格蘭或盎格魯—斯堪的納維亞帝國統一的進程。1016年,來自丹麥的克努特(Knud II den Store, 995—1035)成為英格蘭國王,威塞克斯家族的統治中斷;1066年,威塞克斯最后一位英格蘭國王哈羅德二世(Harold Ⅱ)在黑斯廷斯戰役中身亡,極具特色的威塞克斯王國滅亡。這兩件大事使英格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成了一個聯盟或大型“帝國”的組成部分,其統治者變為來自其他國家的“外國人”。

11世紀初期丹麥人對英格蘭的統治也只是曇花一現,維持了不過兩代人而已。甚至克努特仍在世時,其統治領域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分裂跡象。1034年前后,挪威在奧拉夫二世(King Olaf)之子馬格努斯(Magnus)的帶領下實現獨立。1035年克努特去世之后,瓦解進程加快,克努特與艾爾佛基弗(?lfgifu)的兒子哈羅德一世(Harold Ⅰ)繼承了英格蘭,另一個兒子哈德克努特(Harthacnut)則繼承了丹麥,英格蘭得以脫離丹麥。哈羅德去世后,弟弟哈德克努特繼位,丹麥和英格蘭再次統一,但哈德克努特去世后,兩國再次分崩離析,再也沒有實現統一。諾曼征服前的二十年,英格蘭再次回到了威塞克斯家族的統治之下。

諾曼征服給英國帶來的影響比以往更大更持久。一個很明顯的原因是英格蘭與諾曼底的關系比與丹麥的關系近得多,至少國王只需要穿越海峽就可以統治和管理兩個地區。而還有一個原因是相對于此前其他外族的入侵,發生在1066年的諾曼征服對英格蘭的入侵更加全面,諾曼人對英格蘭進行統治的時間更長。諾曼征服后,英格蘭本土勢力仍未停止反抗,1070年前后,“征服者”威廉逐漸剝奪了英格蘭舊貴族的土地,重新分封給了自己的部下。英格蘭貴族階層重新洗牌,全新的貴族階層在海峽兩岸都擁有土地,正是他們將兩岸統治緊緊聯系在了一起。1087—1135年,威廉的兩個兒子爭奪權勢,英格蘭與諾曼底一度分裂,也是靠貴族階級才實現了兩地的再次統一。對于貴族而言,只有如此才能避免面對一臣侍二主的難題。此外,英格蘭教會的“諾曼化”也拉近了英格蘭與諾曼底的關系,英格蘭的教會組織變為依附于諾曼底主教堂的機構。還有人建議將英格蘭變為諾曼人的殖民地,雖然英格蘭究竟是否淪為殖民地還有待商榷,但此時的英格蘭確實也體現出一些殖民社會的特征。

在極短的時間內,諾曼人的到來對英國傳統文化價值造成了沖擊。英語地位下降,法語成為上流社會用語,拉丁語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承擔著政府用語的角色。在英格蘭某些大教堂和修道院中,新任職的諾曼教士挑戰了早期英格蘭圣徒的神圣性,例如坎特伯雷大教堂的蘭弗朗克(Lanfranc)從教會年歷中刪除了一些英國圣徒。但是近年來有證據表明,早在11世紀80年代,人們的態度就已經開始發生變化,諾曼人開始吸收英格蘭文化,并與之融為一體。這種轉變最早是通過對諾曼征服前的英國教派的尊重體現出來的,例如蘭弗朗克恢復了英國圣徒的地位,他的繼任者安瑟倫(Anselm)則更加積極地鼓勵英格蘭教派發展。英格蘭的厄爾沃爾瑟夫(Earl Waltheof)雖被處死,但他的教派在克洛蘭得到了修道院院長杰弗里(Crowland Abbot Geoffrey)的支持。英格蘭圣徒的圣物移至坎特伯雷大教堂、達勒姆大教堂和圣奧古斯丁修道院等盎格魯—諾曼教堂,并得到了相應的重視。人們普遍認同英格蘭圣徒同樣具有保護教會、抵御侵略者的力量。同一時期,英國人和諾曼人還推動了圣徒傳記的發展。人們記錄或改寫英國古代圣徒的生平以適應新時代的要求。在諾曼征服之前便來到英國的佛蘭德修士、圣貝爾唐修道院的哥斯連(Goscelin of St Bertin)為威爾頓的修女們撰寫了伊迪斯(Edith)的生平,為倫敦主教撰寫了沃爾夫希爾德(Wulfhilda)的生平。伍斯特(Worcester)主教沃夫斯坦去世后不久,英國人科爾曼(Coleman)便動筆記述了他的一生。坎特伯雷基督教堂的兩個英國人—艾德瑪(Eadmer)和奧斯本(Osbern)也一直保持著大教堂長期記錄圣徒傳記的傳統。從越來越多的圣徒傳記開始使用拉丁語書寫能夠看出,傳記讀者既有諾曼人也有英國人。這一點體現出了時代的變遷。

諾曼人對英格蘭的過去的關注度與日俱增,極大地促進了文化融合。或許是由于政權尚不穩固,又或許是出于定居英格蘭的需求,諾曼人很快便將英格蘭此前的經歷融入自身歷史之中,奧德里克·維塔利斯(Orderic Vitalis)等該時期的主要編年史作家都意識到他們的傳承受到了諾曼底和英格蘭雙方的共同影響。諾曼人杰弗里·蓋瑪(Geoffrey Gaimar)在12世紀30年代為林肯郡一位小領主的妻子撰寫了一部歷史作品,將諾曼征服之前的英格蘭史納入了諾曼史中。同樣,許多著名的英格蘭作家也對諾曼史表現出興趣,例如里沃茲修道院院長艾爾雷德(Ailred of Rievaulx)在描述1138年的圣旗之戰(battle of the Standard)時,引用了沃爾特·埃斯佩克(Walter Espec)講述諾曼人背井離鄉在西西里島和卡拉布里亞地區英勇作戰的演講作為序言。至12世紀,還有幾位作家對不列顛史表現出興趣,例如:亨廷頓的亨利(Henry of Huntingdon)向讀者介紹了亞瑟王的一生,熱情洋溢地講述了亞瑟王經歷的戰役;同時代作者蒙茅斯的杰弗里(Geoffrey of Monmouth)則描寫了不列顛神話,展現出異國風情。杰弗里的作品主要是娛樂讀物,向新興的盎格魯—諾曼精英階層展現了他們一直渴望的、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過去,滿足了這一階層的精神需求。此外,杰弗里的作品還向統治者們展現出了不列顛歷代先輩比法國國王們更加輝煌、不可思議的過去。

至12世紀中葉,英格蘭再次被塑造成了一個統一的民族。雖然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中,貴族和佃農仍然使用著不同語言,但人們已經傾向于將各種不同背景的人都稱為英格蘭人,且這種傾向性越來越強。在統一初期,正如歷史上經常發生的那樣,人們對此持消極態度。英格蘭人認為,與居住在西面的凱爾特鄰居相比,自己與眾不同,因此有一定優越性。索爾茲伯里的約翰(John of Salisbury)在12世紀50年代寫道,威爾士人“粗魯無禮,像野獸一樣生活;雖然名義上他們宣稱自己是基督徒,但從生活方式來看,他們并未能像基督徒一樣生活”。威爾士的杰拉德(Gerald de Barri)在描述愛爾蘭人時同樣措辭嚴厲,他寫道:“他們如此野蠻,所以我們根本無法說他們具有任何文化……他們像野獸一樣生活,依然過著草原上的原始生活,同野人一般。”英格蘭人之所以具有這種優越感,可能是因為他們一直認為英格蘭經濟更為發達。至12世紀中葉,英格蘭的經濟發展水平的確遠高于凱爾特地區。英格蘭人的生活水平相較于凱爾特人而言也更高,他們的飲食更好,農作物收成也更好。英格蘭人心知自己的生活環境更加富有、更為文明,他們之所以愿意說法語,是因為法語當時正在成為全歐洲共同使用的通用語言。只有在面對國王是法國人而他們是法國國王的臣民這一事實時,英格蘭人才會感到自卑。去過法國的英格蘭人經常感嘆法國人是多么幸福,臣民與國王之間的關系是多么融洽,正如索爾茲伯里的約翰所寫的那樣:“越過大海,我似乎感覺連風都(比英格蘭的)更加輕柔了;我發現法國之富庶,各方面物質之充足,令人滿心歡喜。法國人民怡然自得。”此前法國從未令約翰感到自卑,他曾自豪地寫道:“法國人對我們的國王既恨又怕。”但此時的法國,巴黎學校蓬勃發展,大教堂紛紛落成,約翰認識到了法國的成就,身處卡佩王朝治下的法國,他明白這才是文明之地。

約翰所處的時期,歐洲各國的國家身份尚在形成階段,“國家身份”的概念還比較模糊。政權界限與民眾交往界限并不重合,人們對領主和領土的忠誠度一樣高。各國形成明確的國家身份的速度并不一致,就英格蘭而言,在約翰統治初期,因失去位于法蘭西的大部分領地,這一進程得以大大加速。1204年,諾曼底重新為法蘭西王國所有,英格蘭與自己在歐洲大陸最親密的伙伴決裂。社會政治變得獨立自主,盎格魯—諾曼貴族經“英國化”,實際上也變成了英國貴族。這一轉變在政治用語中也有所體現:貴族和騎士階級不再像以前那樣談及半封建社會下的話語,如“繼承”“自由權”等,他們談論得更多的是國家和群體。1258年,貴族和騎士階級在給亨利三世的請愿書中要求將城堡分給“英格蘭王國本土的忠誠的人”;并且在相關文件中,他們要求女性不得嫁與“不屬于英格蘭王國的人”。1258年危機爆發的一個主要原因便是,人們抗議亨利三世王廷偏愛其他國家出身的大臣。從某方面來看,之所以出現這種反對聲音,表層原因是英國民族情感日益發展,但其實暗含的原因來自國王寵臣與不受寵大臣之間的派系斗爭。亨利三世的寵臣主要是來自呂西尼昂家族(the Lusignans)的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們,由于他們來自法國,所以屬于“外族人”,這就成了反對派用于驅逐他們的攻擊點。此時人們對于“外族人”的抱怨是否應該按字面意思理解還有待商榷,畢竟呂西尼昂家族成員威廉·德·瓦朗斯(William de Valence)的扈從大多還是英國人,但“外族”問題的確已經在政界引起了大家的討論,這具有重要意義。此前的種族區分已經為新的劃分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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