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漣漪：“……”

硬了！

拳頭硬了！

她沒有內疚一晚上，但偶爾想了五六次，總覺得有點對不住翡頤。畢竟她一開口破了對方的靈感……

結果第二天這小東西說他隨口瞎編的？

關鍵你為什么能編得這么真實？

看到江漣漪握緊拳頭，翡頤連忙后退兩步。

“跑什么？”

“怕挨打。”

江漣漪氣不打一處來：“昨天瞎說的時候怎么不怕挨打？！”

“你知道姐姐昨天晚上回想起宴月妹妹的怪癖，就忍不住內疚很久嗎？然后你告訴姐姐，你是瞎編的？”

“過來挨三拳！！！不然對不起姐姐昨天的內疚。”

她那洛莉感滿滿的臉頰，故意板起生氣的模樣，但無論如何，都沒有生氣的感覺，只是非常可愛。

翡頤知道江姐姐沒生氣。

但還是后退了半步：“……其實我是怕江姐姐繼續內疚，才高情商說自己瞎編的。”

“沒想到江姐姐居然有暴力傾向！是我不該高情商……唉……”

聞言。

江漣漪表情微微僵硬，拳頭松了又緊。

“誰有暴力傾向了？明明是你嘴里沒句真話。”

“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

她舉起小小的拳頭。

“如果你想打人，那我其實是高情商怕你內疚。如果你還內疚，那昨天的話就是我胡說八道。”

江漣漪微微錯愕：“……”

合著選擇權交給我是吧？

如果我覺得內疚，昨天的話就是瞎編的。

如果我想打人，那么剛才的話才是瞎編的。

嗯……

他不會真是想消除我內疚的情緒，才說自己胡說八道的吧？

好像、貌似、似乎有那么一點可能？

江漣漪上下審視翡頤，似乎要看出破綻。

翡頤忽然走近幾步，一臉隨意處置的表情：“算了算了，其實全都是我瞎編的，你打我幾拳吧，但是臉不能打。”

江漣漪柳眉微皺：“……”

毫無疑問。她被翡頤拉扯麻了。

從內疚，到生氣，再到疑惑，再到心里有些微酸……

明明應該是翡頤小弟弟照顧她的情緒，怎么最后搞得好像是小弟弟錯了呢？

他甚至都開始算了算了，主動挨打。

這還不是在照顧她的情緒嗎？

一時間。

江漣漪心里居然升起了幾分負罪感。

“我……”

“我知道了，你是想讓我別內疚。沒想到小弟弟你年紀不大，情商還挺高……”

江漣漪對翡頤高看了幾眼。

翡頤淡淡攤手：“……其實我昨天真是胡說八道的！姐姐你不要過度解讀。”

其實昨天有關靈感的話，翡頤真是隨口編出來的。因為他不喜歡江漣漪總是帶著調笑的口吻，叫他小弟弟。

十七歲哪里小了？于是呢，他就隨口調笑了回去。

沒想到江漣漪真記在了心里，還有些內疚……

剛才本來想解釋。

但好像解釋不清楚了……

江漣漪緊了緊拳頭：“誰過度解讀了？”

“呵呵！”

“懶得跟你廢話。跟我進屋，我帶你看看我藏的美玉。”

江漣漪心里輕松了很多，不再繼續糾纏真話假話，而是帶著翡頤走進客廳。

客廳非常簡約，除了軟萌風格的沙發和睡椅之外，就是平平無奇的投影儀了。看來她是一個喜歡躺著看電影的簡約女性。

不過走進旁邊的儲物房間。

那就有點’亂‘了。

長桌上擺了三百多塊已經處理好的玉料，都是上等好貨——公斤籽料，于田山料，白玉，墨玉，還有罕見的粉玉……

價值可能超過了一個億！儼然一座寶庫！

翡頤微微吃驚。

江漣漪傲然拍了拍翡頤的肩膀。

“攢了好些年了，看看哪一塊能勾起你的靈感！”

翡頤：“……”

離譜，江漣漪一米八五，還真能隨手拍到自己的肩膀……

“因為是定制作品，當然是你想要什么，我雕什么了，我只賺幾十萬工費。”

江漣漪沉吟：“我想要你……”

翡頤忽然條件反射式警覺，并且雙手交叉于胸口退后了兩步：

“那不行！我才十七歲，未成年。不能要我。而且我決不接受吃軟飯！我要靠自己的才華，闖出一片天來。”

如果不是耐力強悍，誰愿意被寶養？

鋼絲球的花語，叫什么來著？反正非常非常可怕！正常人無法接受。

江漣漪美眸微微瞪大：“……”

“誰要你了？！別這么自戀！”

翡頤理直氣壯：“不是自戀，而是被騷擾多了的條件反射。你不知道現在女變泰有很多嗎？

再說了，我這身高、顏值、還有才華……小心謹慎一點難道不正常嗎？”

江漣漪沒好氣瞪了一眼翡頤：“……我剛才還沒說完！我說的是，我想要你創作《空谷尋夢》時那種驚艷的靈感。”

下一秒，翡頤拒絕得無比干脆：“太難了。換一個。”

江漣漪：“……你對自己這么沒自信？”

“類似于《空谷尋夢》的靈感，可遇而不可求。要真能隨時隨地想出來，還等得到我來創作《空谷尋夢》？”

“嗯……”

翡頤說得很有道理，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她也看過很多玉雕作品，但像《空谷尋夢》這種一眼就讓她驚艷的，少之又少。

“那……能雕刻什么呢？我想要《空谷尋夢》……要不去找個能雕《空谷尋夢》的玉料，你幫我雕一個擺件？”

翡頤略微沉吟。

“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玉料，再說了，等你找到類似玉料，我再來雕，總不能我每天陪著你去找玉料。”

“還是看看你這里的玉料，可以雕刻什么題材吧。”

說話間，翡頤走過去細看江漣漪收藏的美玉。

“這塊青玉，雕刻成一只鹿，怎么樣？”

“不好。”

“這塊白玉，雕一件臥佛，或者坐觀音？”

“不是我喜歡的題材。”

“給你雕刻一套茶具？”

“我其實最想要《空谷尋夢》……單純給我雕刻一條龍也行。”

“我不會輕易雕龍。”

“為什么？”

“因為雕刻龍要有感覺，要有騰云駕霧、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氣魄，吸引我去雕刻。”

翡頤微微揚起頭顱，頗為高傲。

“既然沒辦法雕刻，那我給你畫好一點，喜歡陳容的九龍圖嗎？”

江漣漪連連點頭：“喜歡喜歡！最會畫龍的畫家了，一條龍價值六千萬呢，怎么能不喜歡？”

“我給你畫一幅龍。怎么樣？”

江漣漪有些將信將疑：“你還會畫龍？”

“略懂。”

江漣漪頗有些期待：“那畫張龍給我？”

翡頤淡然點頭：“行。你這里有筆墨紙硯嗎？”

說起筆墨紙硯。

江漣漪臉上浮現出笑容。

“我媽媽上次放了一些在我這兒。都是高檔品，等我拿過來。”

“高檔品？”

翡頤微微驚訝，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以江姐姐一家的豪氣程度，他已經能想象出掏出來的文房四寶，是什么規格了。

耐心在客廳等待了片刻。

不多時。

江漣漪就捧著一個紅木的儲物盒。

“你看看。這些都能用。”

江漣漪打開儲物盒，濃郁的墨香傳出，翡頤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整個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在古代書卷氣，墨香，都是極為寫實的形容詞。

因為真正品質上好的墨，不僅蘊含濃郁的香氣，還都是食品級的，吃了毫發無傷。

甚至有的墨條，還放了十幾種藥材，可以補身子。

不是有這么一個故事嗎？

王羲之練字時如癡如醉，常常忘記吃飯。

有一天，丫環送來了他最愛吃的蒜泥和饃饃，希望他趁熱吃，可王羲之似乎沒聽見似的，只顧埋頭練習。

丫環沒有辦法，跑出去跟夫人說這件事情。

夫人連忙帶著丫環來到書房催吃飯。結果看見王羲之正拿著一個沾滿墨汁的饃饃往嘴里送，滿嘴沾滿了墨汁……看起來滑稽又搞笑。

原來，王羲之邊吃邊練字，眼睛還看著字的時候，錯把墨汁當成蒜泥蘸進了嘴里。

此事一時傳為美談。

由此可見，真正的好墨，確實是可以吃的，而肚子里有墨水，也是一句實事求是的夸贊。

迷人的老祖宗們從不玩虛頭巴腦的事情，他們都很實在。

就好比眼前的墨條，墨香濃郁，令人靈臺清明。

“居然是桐煙徽墨。”

江漣漪好奇：“聞一下就能聞出來嗎？”

翡頤笑了笑：“我一個天才的少年畫家，怎么可能對這個沒研究呢？你好像在質疑我吃飯的東西？”

“你在玩一種非常新的質疑方式。”

江漣漪無言以對：“額……反正我靠鼻子是聞不出來的。”

翡頤淡淡一笑：“古人曾云：有佳墨者，猶如名將之有良馬也。所以在畫家心目中，徽墨可是夢中情人。‘豐肌膩理、光澤如漆’。可以完美的暈染出焦、濃、淡、枯、濕……這墨之五色。”

“這幾根墨條，就是最上等最細膩的桐煙徽墨。”

翡頤拿起一根描了金的墨條，愛不釋手看來看去。

“嗯，確實是上好的桐煙徽墨，十萬一錠呢。”

翡頤忽然神采飛揚笑了笑：“錯啦。你要說貴，就不能只說貴。”

江漣漪似乎對上了腦電波：“要說她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翡頤搖搖頭：“不不不……”

江漣漪不解：“我都說她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了，還能有更厲害的說法？我不信。”

聞言。翡頤昂揚頭顱，準備小小裝一波。

“你還得說她源遠流長，起源于唐代。”

翡頤開始展示底蘊了！

“唐朝末年，易州制墨大師奚超，為了避戰亂，攜家人南逃歙（shè）州。當看到歙州松樹品質優等，江水清澈，大師決定留在歙州重操舊業。

而他的兒子奚廷理，好學不倦，總是向當地墨工虛心求教，靠著聰明才智，改進了搗煙、和膠的方法，制成了‘拈來輕、嗅來馨、磨來清’……‘豐肌膩理、光澤如漆’……‘其堅如玉，其紋如犀’的上等佳墨。

佳墨受到了李后主賞識，于是奚廷理被召為墨務官，并獲賜‘國姓’。

北宋宣和年間三年，宋徽宗，對就是那個沒有落榜，反倒當了皇帝，倉皇‘北狩’的‘藝術生’宋徽宗——他將徽墨之都和歙硯之鄉歙州改為徽州，‘徽墨’之名正式誕。”

“從此。徽墨流傳千年。”

翡頤將故事娓娓道來。

最后義正嚴辭的看著江漣漪：“所以你要說她貴，就不能只說貴，要說她的故事。

說她流傳千年，說她千年來，靠著超高的品質，一直占據天下第一墨的名頭，無人能夠搶走。”

江漣漪恍然大悟。

給翡頤點了個贊。

“你說得對。這樣把非遺的底蘊展開來說，更打動人。”

翡頤神采飛揚，光彩照人：

“不僅如此。為了更加襯托她的珍貴，你還得說她復雜的工序。”

“譬如——徽墨共有五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充滿著匠心匠意。”

“第一道工序是煉煙——必須取自然枯死風干的松樹，和入漆，豬油……在密閉不透風的煙房里，讓其燃燒；桐煙徽墨，則要先將桐油果煉成油，用燈草點燃油燈，每盞燈上覆一瓷碗，讓黑煙熏在碗壁之上。

燃燒時要嚴格控制火候、出入風口，掌握收煙時間，才能保證煙粉黑度、細度、油分、灰分……最好是一邊燒一邊掃，收取最為細膩的煙粉。

煙粉收集完成，還必須一遍遍清洗、篩選……保證雜質被清除，只留下最細膩最細膩的煙粉。”

“而第二道工序是和膠——將煉好的煙粉用細絹篩到缸中，倒入煎好的膠混合麝香等中草藥攪拌均勻。

第三道工序是捶墨——將和膠過的煙粉，置于鐵臼里搗研、揉搓、捶打……直至初墨成型。一般這個過程，少則幾千錘，多則上萬錘。總而言之，要在千錘百煉中，讓煙料與膠料完美融合。”

“第四道工序就是成胚——砸了千萬錘的墨泥，其中材質已經完美融合，此時將墨泥切割成一根根墨條，在模具中壓成墨錠。”

“第五道工序是晾墨——晾墨房需要恒溫恒濕。風不能吹，光不能曬，火不能烤。否則就會出現干裂，讓一年的辛苦，化為泡影。

總而言之必須悉心照顧。

晾墨時間很長，一兩的墨錠需要晾足180天。二兩的墨錠需要240天時間。

等晾墨工序完成，就要修除墨條的瑕疵與不美觀，最后還要用真金顏料，描繪圖案。

如此……經過長達兩年的水磨工夫，一遍遍的匠心呵護。千年徽墨就誕生了。”

將所有工序簡略說完，翡頤目光真誠看著江漣漪。

“怎么樣，我這樣說完，是不是覺得貴了很多？”

江漣漪洛莉感滿滿的臉頰上，浮現出吃驚和不可思議，緊接著，她舉起雪白的手，朝翡頤點了兩個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