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普通家庭一樣，一個拼拼湊湊在一起的家庭，也可以過得和和美美。

如同方大同和何啟發。兩個人從不去計較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也不去計較是不是會獲得雙方家長的認可和祝福。他們就一直這樣多年，不在人前主動提及他們的關系，為什么非要個別人的認可呢，自己過好不就好了。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們會提前安排時間各自回家看望老人，老人不愿意接受兒子找到的伴侶，這么多年，也默默地配合不去學那些催婚的家長，非要做個偏激的父母。這也是一種結果，反正當事人兩人都很開心，誰說不是一種圓滿。

何從和方曉明呢，雖然出身不同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擔任的社會角色是一樣的。他們粘合著這對行走并不順暢的愛人，也彼此陪伴。

他們也有些不同，尋常的兄弟姐妹是有著得天獨佑的血脈牽連，那種可以肆意揮霍和消費的親情，在他們兩人之間彌足珍貴。仿佛冰雪天里要經過很長的等待才能得到的溫暖，要彼此抱的很緊才能不至于再次丟失。

在房子還沒有最終確定的這段時間里，他們一家四口就每周這么往返在海城和黎村之間。每次都帶上滿滿一后備箱的行李物品，逐漸的，何啟發那間兩居室就被塞得下不去腳。

回程的車上，大概要開上兩個小時，方曉明總是開始半個小時的鬧騰，之后就會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哈氣連天的躺在何從腿上睡覺。他的精力一向只能攢夠一次才能活潑一會兒，一旦稍微消耗多些，就必須好好休息才能補回來。但，這對方曉明來說，已經很好了。

何從刻意把大腿一邊抬高一點，這樣更像個枕頭，她總是希望方曉明能休息的好一些再好一些。哪怕只是細微肢體上的一點點舒適，她都覺得能幫他多得回些力氣。她總習慣性的把手蓋在他的肚子上。以前，方曉明每次生病，村子里的赤腳醫生也罷，周圍鄰居嬸子也罷，連醫院的醫生都提醒，要護好肚臍。何從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每次她用手幫他焐熱肚臍，方曉明都會看起來更舒服些。

他們下周不打算回黎村，因為約好了要去拜訪林大師。最近這幾年，方曉明身體狀況逐漸穩定，方大同放松了許多，但對于林大師的那種依賴，一直無法忽視。無數次的急救無效，聽天由命，求救無門，莫名在一線生機里僥幸活過來，最終是林大師給了方曉明一線孱弱的繩索，讓他不至于隔三差五的就去鬼門關徘徊一次。林大師不僅是方曉明的救命恩人，更是方大同的心靈寄托。

“小明最近精力又有點兒小了。”何啟發開著車也能看到他躺在后排的樣子。

方大同瞅一眼后頭，把懷里的外套扔給何從：“給他蓋上點兒。”他又看著前方說，“跟林大師約好了，這周六就過去。”車里又陷入了沉默。

其實，這么多年以來，在這個四口之家里，最沉重的事情，莫過于方曉明的健康，或者說是活下來的問題。別的家庭的不幸，或許是父母離異，或許是父母不和，或許是孩子得不到理解，或許是經濟達不到欲望的痛苦，這些在他們這個拼湊的四口之家，都不是問題。因為那些問題都得有個前提是：孩子得能活下來。

以前老話說，孩子過了五歲，身體就會皮實起來，方曉明卻是過了十歲才逐漸可以偶爾自己跑出去玩兒。不然，方大同只能讓何從隨時隨地跟著他。你不知道他會不會在哪里忽然暈倒，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一股涼風就得去急救，不知道他摸了什么就開始出現各種詭異的病癥，去醫院都查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經常跑醫院，幾乎那里每個科室的醫生護士都認識這么號病人，人小體極弱。

但也有好的一面，雖然每日如履薄冰，日子總還是向著好的方向走的。自從林大師給他戴上那條保命的繩子，就仿佛給方曉明的魂系上了一條可以被拉回來的線，再不是摸不著抓不到。方大同就算忘了回家看望爹媽，都不會忘了每年去拜訪林大師。

林大師現在搬到了北門山，是個離著海城有著半天車程的山區，地處省際邊界，北門山再往北就是鄰省的地界。想著開一趟過去不容易，方大同合計著干脆來個兩天一夜的旅游。平時也沒什么機會帶著孩子們出去玩兒，加上方曉明身體問題，方大同顧慮很多，太熱的不能去，太冷的也不行，行程太累的更不行，國外去不成，更怕去了病了沒處找醫生。思來想去，怎么都覺得這次倒是挺好的機會。

他把這想法一說，另外三人一致同意。何啟發還把公司的中巴車給貢獻出來，說可以帶多些朋友過去，這樣熱鬧。住宿的問題，方大同也問過林大師那邊的情況，本來是想問問山上有沒有什么民宿，結果，林大師痛快的答應：住我這就行，我這有的是房間。

正好這一周的時間，一家就開始忙著各種準備。

方曉明最想請自己的同學們一起來。但他問了一圈，才猛然知道，原來班里沒有周末不補課的，唯獨他自己一個人。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補課是個中學生的日常。他每問一個同學，對方就投來羨慕的眼光。有幾個不死心的，還留了活話兒，說要回家問問爸媽讓不讓耽誤一個周末的課。等到了周四，都還沒見有人回復他說去。

何從那邊正好相反，她壓根就沒問。中午食堂吃飯，跟她一起訓練的付鯤鵬和一個叫孫思的朋友非要跟她拼桌，兩個男的聊得很嗨，何從就一邊聽著一邊埋頭吃飯。孫思見何從真是少見的寡言，好奇的故意把話題轉向她。

“我們這周末要去探險，要不要去？”

還沒等何從回答，付鯤鵬搶先問：“探什么險？去哪兒？”

其實，去哪兒不去哪兒的，孫思完全沒想過，他就是單純覺得付鯤鵬起先要求和這個叫何從的女孩拼桌吃飯動機不純，可人家女孩完全不搭理他，付鯤鵬也沒見多關注，反倒是跟自己聊得那叫一個投入。周圍位置那么多，他就是單純好奇，這倆孩子什么關系。

“去哪兒先不告訴你，就說你們去不去？”他眼光是投向何從的。

何從咽下一口嘴里的東西，抬頭很認真得說：“哦，我不去。”

付鯤鵬又接話：“你快說去哪兒，說不準小爺陪你去。”

孫思心想，我又不是真要去，就算去還能用你陪？“沒問你，問小何呢。”

“她說了不去啊。她每周都要回老家的。是吧？”付鯤鵬這話說得，何從想了下，覺得點頭像是騙了人，不點頭，她又不能說“周末我們要帶著弟弟去“拜菩薩”？！”她琢磨了一下，又簡單的解釋道：

“周末我們要去北門山。”

這話題一說起來，北門山現在算是比較受年輕人喜歡的神秘景區，新聞上時不時就有報道說一群青年人探險被困什么的，還偶有死傷的事情發生。正因為如此，北門山就更成為了很多想挑戰，想冒險人的目標。

付鯤鵬一聽，興奮的側身盯著何從：“可以啊。我也想去。你們怎么出發？帶我一個吧。”

何從怎么也沒想到還可以這樣邀請到人。她又不能說不行，就只能點點頭。

“你們怎么去？要不要我找輛車一起？”付鯤鵬其實要想去哪兒，都是非常輕松簡單的事。他家里條件是不可言說的好，上的這個學又是一眼能望出前路的順，所以，出門玩兒這種事，對他來說，只存在想不想去的問題。

“我爸會開中巴。除了我家四人，我們一個發小，應該還有別人。但都是誰我還不知道。總共能坐十二個人。”何從并沒有說他們的爸爸們讓我們多請幾個同學朋友的事，因為她并沒有向任何人開過口邀請，

“那能把孫思加上嗎？要是到時候座位不夠，你提前一天晚上跟我說就行，我單開一輛車。”

孫思笑著沒說話，他無所謂去不去，但他看著何從眼神，就能猜到她是想說：那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啊。何苦跟我們湊一起。

“小何不知道吧，付太子缺的不是金錢和精力，他缺的是沒人陪。你看，要么他會拉著我這么個長輩一起呢。”

“你好意思拿著我老爺子的錢，身為資深投資顧問，占我便宜？我帶你完全是為了預防萬一，單開車能省個司機好么？”

“哦呦，這種臨時兼職本來就不好找，還要車技好，還要熟人，時間還得配合你，基于我的身份，你至少得按照市場價的五次方給我付報酬吧。”

“你可真貴！”付鯤鵬扭頭跟何從說，“那我還是跟你們車擠擠吧。塞后備箱也行。”

何從兀自腦子里還盤算這個五次方到底該是多少，也沒聽清付鯤鵬說的什么，就跟著點頭。一回神又想起來什么，趕緊問：“那孫哥還去嗎？”

“去啊！”孫思趕緊確認，他算是發現了，這個小何同學有點兒木，“就算沒有萬一，也不能就把我扔了呀，不太好吧。”

何從下意識的就閃出，這有什么不好呢？她都沒來得及說出來，眼神已經被付鯤鵬捕捉到，他一拍何從肩膀，表示很認同她的想法。

孫思只能無奈的笑了起來：我大概知道為什么付小公子喜歡跟這么個丫頭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