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完年，方大同就開始一手辦著離職，一手辦著入職，還得馬不停蹄的為自己將來在海市找個穩當的落腳點。何啟發在海市有一套兩居室，可方大同思前想后，他倆能住一間，但何從和方曉明都大了，總不能也擠一間。黎村的家是個大院子，里面好多間房子，那是不愁住的。他跑中介看房，一有空就去看幾個，但都不太合適。要么是價格太高，要么是位置太遠，他自己又喜歡寬敞亮堂的，實在無法多全齊美。

何啟發跟他商量：要不，我把那個兩居室賣了，這樣就夠買個大的了。

方大同遲疑了一下，那個房子是何家二老給兒子留著結婚用的，雖然這么多年下來，婚是沒法結了，但他心里總有些過意不去。

再想想吧，他回。他自己這些年也真沒攢下什么錢，早些年養孩子，看病，他又不是那種T官，偶爾有人送點兒小禮，無傷大雅的他才收。

何啟發沒吭聲，他不打算商量了，在這點上，他主意很正。

“別操心，看上哪個就定，錢的事我來辦。”

“缺口有點兒大，我之前算著咱倆湊湊差不多，這一看，差太多。是我眼太高了？”方大同琢磨著，要不這幾天再去看看別的價位低的房子。

“不用，我公戶上有錢呢，臨時用，挪過來就行。”何啟發又給他支招兒。

“那怎么行，萬一公司要用呢。”

“那還不是我的錢，我自己知道核賬的時候填回去就行了。”何啟發很不以為意。

方大同想著也是這么個理兒，他腦子里回想著自己滿意的那兩套房，決定這兩天再去仔細看看。

黎村這個房子也住不了多久了。往年一到開春，方大同都帶著兩個小的在院子里種點兒菜。他是個村長，沒時間種地，村子里按家庭人頭分的幾畝地，他都免費給了齊家兩口子，也算是個幫襯。

早春的太陽柔和得讓人昏昏欲睡，何從卻習慣性的在太陽光里，彎腰把剛長出來的雜草拔了，給宿根的那些蔥和韭菜留出生長空間。

“咱這眼瞅就搬家了，小從，別拔了。”何啟發嫌她累。

方曉明從他身邊竄過去，也幫著一起拔，何啟發“嘿”一聲，對自己的意見被忽視感到不理解。

“我說，你倆，是勁兒多沒處使么？”

“何爸爸，我倆昨晚商量了，咱以后還是定期過來，這里多好啊。雖然，未來新家一定也會很好，但這里得留著。”方曉明埋頭苦干，他白皙的皮膚上很快暈出紅來。

“呦，你倆還操心這些事呢。”何啟發提提褲腿，蹲在門口，也不打算幫忙。

“我跟張靜商量了，之前村頭菜市場里有幾只流浪狗，我們打算一人認領一只，每天有人負責給他們喂食。但是，冬天狗子們就沒地方住了，我答應他們讓狗子們來咱院子里住。大何說幫我搭個狗窩。”

何啟發聽著這一套話，里外也沒自己什么事，他索性站起來：“行，那你倆折騰吧。”

說起這些流浪狗，那是方曉明在何從上中學后開始自己闖蕩“江湖”混下來的朋友。起初，他跟著張靜一群孩子跑，人家都不搭理他。巧的是，一群流浪狗也會跟著孩子們跑。這群孩子經常會在市場上買吃的，好吃的分了吃，不好吃的，轉手就扔給狗子們。次數多了，方曉明發現，狗子們確實很餓，他們也不挑食，什么都吃。方曉明就每次都背上一兜子吃的，家里但凡好拿的東西都被他拿出來過。他在蹲守張靜他們的時候，就跟狗子們一樣，守在一邊，他順手把東西分給狗子們吃，狗子們對他就越來越親近。

后來，方曉明被張靜收編，狗子們就跟的更近。方曉明有次興奮的提議，要不把狗子們都當成自己的坐騎，一人一只，每個人負責喂養，也負責交給他們技能。流浪狗本就懂得如何謀生，倒是跟孩子們相處的非常和諧。狗子們最后都有了名字，就是每個主人的名字。于是，狗張靜，狗小明，狗小齊，狗天勝......一群孩子也不在乎好聽不好聽，還覺得挺得意。

但是，流浪狗總是被大人嫌棄的，孩子們也不敢帶回家，尤其有的家長討厭狗。方曉明去上了中學，他才發現，跟他自己同樣年齡的其他人也更沒法照顧。流浪狗眼瞅著又沒人管了，他思來想去，只有隔壁張家嬸子最合適。離著近，張靜的媽媽從小就照顧他和何從，算是很熟，而且張靜也是他好不容易磕下來的老大。就算是還人情，他爹方大同也比較順手。這么一合計，他就開始慫恿何從幫他搭狗窩。

何從一向是什么都依著方曉明的。況且，搭個狗窩而已，農村周邊多的是材料，兩人昨晚就商量好了，早上把院子清理出來，下午去找材料。周日的下午他們還要往城里趕，所以只有完完整整一天的時間。方曉明打算盡快做好，這樣萬一哪天降溫了，狗子們就有地方住了。

何從抱起一堆草往院子外面扔的時候，見方曉明脖子上的護身符漏了出來，想起來方爸爸說最近該去看看林大師了。

“下周是不是得去林伯伯家？”她走出院子，把草扔在門外不遠處，那里常年堆著很多周圍幾家人扔出來的各種樹枝、爛菜、鍋灰，堆久了，從底下再挖出來，可以跟院子里的土混合了種菜。

方曉明等她進了院門才說：“是該去了，我最近覺得身體有點兒重。也說不上來怎么回事。”

“在學校別亂吃東西，你本來就消化不好。吃了那么多年的藥，胃口肯定多少有點兒損傷，你得慢慢養。”

這話，何從不知道說過多少遍，方曉明也是聽的。只不過，上了中學，他也見到了太多好吃的好玩兒的，以前像被封印一樣的病懨懨的童年，忽然就打開了一扇通往精彩世界的大門，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受不住。

“嗯。”方曉明低頭答應，“但說也奇怪，我回來就住這么一晚，就覺得舒服了不少。”他賤兮兮的道，“估計是想你們想的。”

方大同老遠聽見，端著早餐笑話他：“你不是要自由？真自由了這回想起我們來了？”

方曉明嘻嘻笑著，也不拔草了：“吃飯了吃飯了。大何，你快來。”

何從放下手里的活計，跟著往廳堂走，她順手拉住方曉明的胳膊，問：“這是什么？”

方曉明的胳膊上系著一根細細的銀繩，極亮，何從想不起來方曉明什么時候有過這個。

“哦，班上同學過生日，給大家每人一份小禮物。”

“這些東西別亂帶。”何從提醒他，“有的東西太貼身了，你會過敏。”她直覺的想法是，這么亮的東西，上面不知道撒了多少銀粉，一出汗不就都黏在皮膚上了。看著也不像品質多好的東西。

方曉明不以為意：“同學一片好心嘛。我就帶幾天，也不枉人家送一回。”

方曉明一向是個特別喜歡跟人講感情的性子，但凡有人對他好些，他都會特別開心，也特別在意。像這種班里集體撒禮物的事情，大部分人都會領個禮物就完事了，誰也不會上心去記住什么。方曉明卻不同，他總覺得，送禮物的人費了心思買的東西，如果就被當垃圾一樣扔了或者，隔上幾天再被扔，總覺得很令人傷心。禮物都是小東西，或者，可能送禮的人本身也只是為了走個過場，方曉明卻很認真的對待。

這讓何從想起他剛上小學的時候，班里一個同學家，生了四個女兒后，終于迎來了一個男娃，父母高興的大擺宴席。小孩子們沒機會進大人的酒席，四個女孩就被委任，帶著糖果到班里發。和方曉明一個班的是那家三女兒，女孩發糖時，班里同學都是興高采烈的，只有女孩看著有點兒蔫蔫得。方曉明只拿了一顆糖，他不敢多吃，拿了一顆也沒立即放嘴里，只乖乖的揣進兜里，打算回家問問再吃。放學回家的路上，何從也帶著一兜糖，遠遠看見方曉明拉著那個女孩的手，正在不知道說著什么。女孩仿佛是被他逗笑了，還一邊點頭，一邊笑。

回家一問，原來，那家四個姐妹都挺擔心爹媽有了兒子忘了女兒。可能平時太想要個兒子，對女兒的態度也不太在意，四個姐妹在家里添了男丁這件事上一致的表示出了恐慌。

方曉明跟那個女孩說：別擔心，怎么也是爸媽呢，再說，真有啥事，還有我呢，我幫不了，還有我爸呢。我爸是村長，你知道吧。放心吧，我會幫你的。

方大同曾經聽到后笑著點評：你是安排的明明白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