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憋氣

要想學(xué)游泳，先要練憋氣。不是干憋，干憋不頂用，是真憋，在水里憋。我準備要學(xué)游泳了，我們班張建國告訴我要先練憋氣。張建國不是游泳游得好，他正在練打乒乓球，所以對體育的事情比較關(guān)心，懂的多。張建國說先練憋氣，憋氣憋得好游得才好。最好能練成在水里換氣，有厲害的能在水里換氣，一個猛子下去多久不上來，以為淹死了，其實沒有，在水底下?lián)Q了氣，想待多久待多久，最多待三天三夜。

按照張建國說的，我先練憋氣。

去水龍頭上打一臉盆水，放在凳子上。使勁吸好一口氣，把臉浸到盆里面，開始憋。

自己數(shù)數(shù)。

1、2、3、4、5……一點一點朝上數(shù)。

又把弟弟叫來，讓他在一邊給數(shù)。

為什么不自己數(shù)了呢？發(fā)現(xiàn)自己數(shù)有個麻煩，開始憋時可以，但慢慢憋的時間長了，哦，不要誤解，不是后面的不會數(shù)了，又不是小孩。是到要突破極限了，就不行了，數(shù)著數(shù)著就數(shù)快了。一想，不對，又不是給老師數(shù)，是給自己數(shù)。又慢點數(shù)。但自己跟自己斗太難了，所以總是數(shù)得忽快忽慢。就叫弟弟來數(shù)。

弟弟起先很感興趣，他按著我的腦袋，一個一個數(shù)。

我呼哧冒出頭來，我說別按頭，又不是理發(fā)。

弟弟說，好，不按。又數(shù)。

前面數(shù)得很順，可是數(shù)到19后面直接就是22，沒有20和21。我呼哧把頭冒出來，糾正他。弟弟喊，你迸我一身水！又數(shù)。數(shù)到19停了。我不想再冒，再冒出來前邊的就白憋了，我在肚子里喊，20！21！20！21！可弟弟還是停著。我只好又冒出來，給他講，是20，后面是21，才是22。我問他清楚了吧，弟弟說清楚了。再數(shù)。數(shù)到19，過去了。數(shù)到29，停了。我剛冒出來。哈，30！弟弟按住我的腦袋叫道。

弟弟那一段時間老是表演他的本事，媽媽帶他上街買菜，買西紅柿和雞蛋，他一個一個數(shù)，西紅柿買了4個，雞蛋一斤12個。買韭菜他也一根一根數(shù)，人家售貨員說，喂，小孩，買韭菜沒有一根一根數(shù)的。媽媽說躍進能數(shù)那么多數(shù)啦！弟弟的名字叫躍進，劉躍進。那天老家爺爺奶奶寄來一小布袋花生米，弟弟把花生米倒床上，他趴在那里一粒一粒數(shù)。爸爸說，立憲，你檢查一下，弟弟數(shù)得對不對。我的名字叫立憲，劉立憲。我檢查了幾次都不對，才發(fā)現(xiàn)他邊數(shù)邊吃。數(shù)到79怎么也數(shù)不下去了，我教了他幾遍就是過不去。

我憋氣的時間老是停留在79這個數(shù)字上。

這可不行！我憋氣時間不能停留在弟弟數(shù)數(shù)的水平上。

我給弟弟說：“要不你給我看表吧。”

我家的表是一個雙鈴馬蹄表，扁倒很像馬蹄子。表上有兩個大耳朵，那是鈴鐺皮，鈴鐺皮之間有個小錘子，把后面的小元寶鈕咔咔一扭上好弦，一到時間，小錘子就拼命敲鈴鐺皮，丁零零響得很。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時，我就定好時間，鈴鐺一響我就爬起來去上學(xué)。弟弟還不怎么會看表，我就拿著表教給他怎么看。我告訴他最細的秒針走一圈就是一分鐘。到了一分鐘，那根粗的長針就走一小格。要是長針從一個數(shù)字走到另一個數(shù)字，就是五分鐘。弟弟問，要是短針從一個數(shù)字走到另一個數(shù)字呢？我說：“這個你不用學(xué)，那是一個鐘頭，我憋不了那么久！”我媽下班回來，看見我們倆在擺弄表，就說別玩表，看把表弄壞了！我說，教躍進看表呢。媽媽問，會了嗎？弟弟說，會啦！

弟弟把雙鈴馬蹄表抱在懷里，給我看表。

“我說開始才開始！”我等著表上的長針指著一個數(shù)字，這樣好算。

“開始！”我一頭扎進盆里，使勁憋。

“一分鐘！”

我呼哧冒出頭來。

“再來！”

“兩分鐘！”

“好長！”我冒出頭來，噴著水說。

“好長！”弟弟看著我說。

“再來，看好！”我又把頭扎進盆里。

…………

弟弟一直沒動靜。我想問幾分鐘了，可是不能問。

我覺得這次憋的時間不短，很有可能破紀錄。

我想提醒弟弟趕緊報時間，伸胳膊左邊一把沒抓到，右邊一把還是沒抓到。

我又用腳踢。左邊一腳，右邊一腳，中間伸直了一腳，什么也沒踢著。

我覺得我都要憋炸了，什么紀錄都該打破了。

我呼哧從水里冒上來，把水都帶出來半盆。

我抹了一把臉，發(fā)現(xiàn)弟弟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弟弟回來后我問他怎么回事。弟弟說，他們叫去玩杏核了，忘了給我說一聲了。

有一天，媽媽蒸了一鍋窩頭。我待會兒要出去，媽媽便把弟弟叫過去，問他會看表了嗎，弟弟得意地說：“會啦，哥教我啦！”媽媽把雙鈴馬蹄表交給他，說現(xiàn)在是4點45分，等5點過5分叫她。媽媽就去院里的鄰居家，向人家請教打毛衣的事情，她正在給我爸打冬天穿的毛衣。后來媽媽在別人家都聞到煳味，趕緊出來，發(fā)現(xiàn)鍋里的水都燒干了，再燒一會兒就把鍋燒透了。媽媽生氣地對弟弟說：“躍進你不是會看表嗎？立憲不是教你了嗎？”弟弟說：“哥光教我看長針，沒教我看短針！”

徐前進來看了一次。徐前進也是我們班的，他住在山水溝街，山水溝街和我們街挨著，小孩都在一個學(xué)校上學(xué)。他問我在水里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我說是閉著眼睛。他說，那不行，要睜著眼睛。我問，為什么要睜著眼睛？他說，不睜著眼睛，到了水底下，什么都看不見，要是碰到鯊魚怎么辦？

我覺得有道理，又睜著眼睛憋氣。我們家的搪瓷臉盆底上印著一朵大紅牡丹花，牡丹花在我眼前綻放。有一天，從哪里飛來了一條黑色的龍。黑龍翻騰旋轉(zhuǎn)，天上涌起一片片烏云，牡丹花時隱時現(xiàn)。烏云越來越濃。牡丹花看不見了。黑龍在云里神出鬼沒。我覺得很像看一個動畫片。后來天變得烏黑，龍也沒了。我趕緊冒出來，發(fā)現(xiàn)朱曉琪站在旁邊。朱曉琪也是我們班的。他手里拿了我家的一瓶墨水，慢慢往盆里倒。

經(jīng)過一段時間，我能憋很長時間了。我忽然想起張建國說的，有厲害的能在水里換氣，我也想練。我試著換了一次，把我嗆得半死。我找張建國算賬，他說有是肯定有，不是換氣，其實是換水，像魚那樣，喝一口吐一口，就等于換氣了，要不魚怎么能在水里待著？他指給我看他養(yǎng)在玻璃瓶里的金魚，金魚果然張著嘴吐泡泡，張建國說，這就是喝水吐水。我回家又試，喝是喝了，吐可吐不出來。張建國說，那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段時間里，我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一朵巨大的紅色牡丹花。晚上做夢，也夢見一朵紅色的牡丹花。白天看太陽，眼前也是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