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寧收起槍,走下天橋。
天空開始悄然下起蒙蒙細雨,城市的燈光在雨幕中顯得朦朧而迷離。
季寧走過的街道,雨水濡濕了柏油馬路,泛起一層薄薄的水紋。車輛行駛過,濺起的水花在路面上蕩漾。
行人紛紛撐開各色雨傘,季寧抬起頭,視線穿過雨幕和人流,她看到了一個不對勁的人。
雨傘的邊緣遮住他大半的臉,他低著頭,腳步飛快地朝這邊走來。
有個匆忙趕路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的傘,合成纖維的傘微微上揚,露出他兩排槍管的臉。
而且不止這一人。
在他身后,還有一大群同樣撐傘走來的人形兵器。
季寧想都沒想扭頭就跑,她再次沖回天橋上,細雨在她腳下的臺階上濺起水花。
身后雜亂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響。
她本來都想拔槍在這里殺人了,但是自己剛才在天橋下和紫藤走在一起,已經吸引了足夠多的目光。
如果現在再當眾殺這么多人,少說也得被貼上照片全區通緝一下。
她還不想那么作死。
季寧在天橋上一路狂奔,眼看那群人已經追上天橋,她當即調轉方向,足弓發力,踩著護欄跳了下去。
空中風聲呼嘯,一輛廂式貨車疾駛而過。砰的一聲,她平穩著落在車頂。
副駕駛座上,看運貨物的刀疤臉揉了揉眼睛,還以為是到地方了,卻發現車子還在行駛,就閉上眼睛繼續打盹。
追逐季寧的那群人,沒有追趕著跳下來,而是站在站在天橋上望著她和那輛貨車一起逐漸變小。
季寧松了口氣,這群家伙果然和她想的一樣。
季寧經過之前幾次的交手,也察覺出了他們的古怪。
他們從來不敢光明正大地暴露在公眾的視野里,這一點和大多數一言不合、當街提槍就干的幫派完全不同。
他們剛才出現的位置以及天橋上其實都沒有監控,唯一有監控的地方是天橋下的紅綠燈附近。
這就是季寧當時果斷選擇跳橋、逃脫追殺的原因。
貨車行駛得飛快,季寧還沒來得及思考在哪下車,車就突然在一家會所的后門口停了下來。
隨著一聲嘎吱,那扇厚重的防火門被推開。
在門完全打開之前,季寧迅速滾到了車底,借助車身的陰影將自己掩藏其中。
緊接著,駕駛室的車門也隨之打開,伴隨著幾人的交談聲和腳步聲漸行漸近。
“哥,來根!辛苦了辛苦了!”從會所后門出來的寸頭男掏出一根煙遞到刀疤臉嘴邊。
刀疤臉笑著接過煙,借了個火,緩緩升騰的煙霧在點點火星處升起。
“哎,這批倒是還行,從港口那邊接過來的,不遠。上次那批從18區運來的才要命呢,過路費收了我小一萬!奶奶的,這群狗*的條子就只認錢!提前打點過都沒用,一分錢都沒少收!”
“嗐,都不容易!咱們先卸貨,邊卸邊說。”
貨箱門自動向兩側打開,刀疤臉叼著煙朝里頭看了一眼。
“哎呦,這批性偶的姿色都不錯嘛!怎么,你們老板這么大手筆啊!”
寸頭男抹了把臉:“什么大手筆啊!我跟你說,前幾天有家脫衣舞俱樂部被查了!是有仿生人的那種。”
昏暗的燈光點亮車廂內的環境,勉強映照出性偶們一張張焦急而憂慮的面孔。
寸頭男身后的幾個精壯大漢將貨箱內擠成罐頭的性偶一個個趕下車。
刀疤臉面露驚訝:“被客戶發現了?不至于吧,他們不是玩得也挺開心的嗎?應該都是心照不宣的吧。”
“客戶就是鬧了點事,隨便給點好處就消停了。”
寸頭男說完,張望四周,湊到刀疤臉耳邊,壓低聲音:“我聽說是稅務問題,不知道被誰把賬本發給巡查所了。第二天就被封了!封得那叫一個快!最近我們店都不提供仿生人服務了。”
“誰下手這么狠啊!”
“我聽人說,那家店被封之前,有個性偶拔芯片逃跑了。他們都說是那個性偶干的好事。”
“假的吧!要是性偶都這么厲害,她還能當性偶?你們店還要不要開了?”
“你還真別說,你知道我們老板這批貨是準備干嘛嗎?”
寸頭男賣了個關子,繼續說:“這批是要照著那些知名偶像的模樣調教的。不過呢,我覺著這就是吃最后一波紅利了。最近不是鬧著說倫理審查制度要恢復了嗎?要是真恢復了,我們這些店就是第一個遭殃的。”
“這事我也聽認識的條子說了,但是那群有錢人肯定不同意。不是都說瓦爾德家族養了一大幫的性偶供奉給他們偉大的主嗎?”
“你嘴上還是收著點吧,小心有人給你穿小鞋。你可是還在黑潮幫干活的。”
刀疤臉掐滅煙:“得,當我沒說。你不是說最近快結婚了嗎?那姑娘怎么樣?”
一談起這個話題,寸頭男就跟刺猬一樣,整個人都炸毛了。
“還結婚呢,結不了一點!她問我能不能婚后搬去20區以內。我要是有錢能搬過去,還用在這鬼地方討老婆?!”
“但是你也不能一直在這待著啊,是得想想以后去哪。郝議員不是一直說打算重建23區嗎?到時候肯定得去別的地兒。”
“當官的鬼話聽聽就算了,畫的餅能把人噎死。他先把被炸掉的市政大樓修起來再說吧。”
……
兩人還在繼續聊著,季寧已經摘掉頭盔、脫掉外套混入了性偶當中。
幾個精壯大漢嘴上是沒說話,耳朵可是在仔細聽著寸頭和刀疤臉的八卦。
因此,數量眾多的性偶中多加了一個人,自然是沒人發現。
離季寧最近的棕發性偶倒是發現多了個人,但她壓根沒放在心上,心中只有無盡的忐忑。
包括季寧在內的一眾性偶被走道內的機器人引入一間不大的等候室內,整齊地排成一條S形長隊。
排在季寧前頭的人一點點變少,季寧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但是隊伍一直在不斷前進。
她猜測,前面的人應該是被帶去了其他地方。
整個等候室充斥著一種壓抑的寂靜,性偶們都表現得異常安靜,一個個垂著腦袋,沉默得可怕。他們的面容無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是失去了自我意識的機械體。
一個小時的沉寂后,季寧終于在等候室的盡頭看到了一扇門。
她靜靜等待,看著隊伍前面的性偶們被機器人引領著走進那扇門,門在她們身后緩緩關閉。
她跟隨著隊伍朝著那扇門前進,直到她的前面沒有其他性偶,只有那扇緊閉的門。
“請進。”機器人打開門,將季寧引入內。
那是一間相當寬敞明亮的房間,正午的陽光透過寬闊的玻璃窗照射進來。
房間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張會議桌,桌前坐著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中間的男人對著投射在半空中的照片,上下打量了季寧很久,才開口問:“這是你嗎?”
季寧瞟了一眼光屏上的照片——黑色短發、藍眼睛,除了臉長得一點都不一樣,完全沒毛病。
所以她點點頭:“是我!”
“是嗎?”
“是,那時候我還很瘦。”
左邊的男人湊過頭來:“經理,我覺得這不像啊。這完全就是兩個人吧。”
坐在中間的經理摸了摸下巴:“反正都是掙不了大錢的貨色,就按最低等的來。”
“等一下!這不是我!”
三人又把目光投回季寧身上,只見她一個健步踏上會議桌,冰冷的槍口抵住經理的腦袋。
“你踏馬說誰掙不到大錢呢!臭傻*!”
槍聲和經理的慘叫聲接連響起,房間內的警報驟然拉響。
“緊急!緊急!安全警報已觸發,所有人員立即執行緊急防衛程序!”
刺耳的警報聲在狹窄的走廊中回蕩,安保機器人迅速破門而入。
“快!快!抓住她!”經理的左右護法各吃了一拳,捂著烏青的側臉躲在機器人身后。
機器人雙拳的機械結構飛速旋轉,露出兩個機槍口:“發現目標!正在鎖定——”
密密麻麻的子彈朝著季寧的方向飛射過來,季寧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大事不好——這些子彈居然還會拐彎。
她當即拽住經理給自己擋槍,蹲到會議桌下躲避。
但是這并沒有多大用處。
機器人的槍口鎖定了她的躲藏地點,子彈如同鐵雨般傾瀉而下,會議桌的表面被狂轟濫炸的子彈擊得簌簌作響。
經理本來只是腦門中了一槍,還沒死透,被季寧當盾牌一樣使,再不閉上眼睛就沒有機會了。
嘭!嘭!嘭!
季寧對著玻璃一頓掃射,每一聲射擊都伴隨著清脆的破碎聲,玻璃窗戶迅速變成碎片。
她反手把經理朝著安保機器人扔過去,趁機器人優先處理經理的功夫,身形靈活地躍出窗外。
這里是三樓,季寧蜷縮著身子快速翻滾旋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借著綠化帶的塑料灌木叢緩沖落地。
不等安保機器人沖出來抓她,她的摩托已經先到了。
季寧迅速騰空躍上摩托,發動引擎。摩托輕盈地穿過狹窄的街道,引擎轟鳴聲在巷道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