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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五湖浪子

  • 宋武屠龍
  • 白慎行
  • 6330字
  • 2024-12-30 02:52:22

這一年冬天即將春天的時候,一匹胡馬,撒著歡跑出了建康。

胡馬穿過繁華鬧市,飛過喧囂江左的萬戶人家,渡過一重重長關險隘,跳上太華高山,最終停在五湖的水邊。

一路上,這匹銀鬃的胡馬,咬了冬麥的青苗,啃了野嶺的松子,無邊荒野中,它和麋鹿賽跑,北風酣眠在馬蹄底下,沒有一絲遮擋的夕陽,鍍金了它的馬鞍。

五湖水邊,胡馬高嘶。

它抖抖橘柚色的馬毛,飛濺的水珠,是它主人肆意揮灑的少年意氣。

五湖。

馬前這片水,是傳說中范蠡和西施的歸隱之地。

五湖是哪五湖呢?

五湖的說法可太多了。

三吳形勝,浪拍東南——義興郡里,有胥湖、蠡湖、洮湖、滆湖,四水鄰接太湖,合稱五湖。

阿寶的嘴邊,稀疏茸黃的一圈胡須,這兩年才生的發硬——這個年歲,他腦子里裝滿了不著調的各種想法,他決沒有范蠡和西施的隱逸之心。

可他卻遠離了帝都的中樞,獨行三百里,馳來這偏遠安逸的義興小郡、五湖水邊。

如今十八歲的阿寶,是義興郡里的新任郡守。

這個郡守是買來的。

阿寶想買的,并不是這俸祿兩千石的郡守之職。

他本想買一頂天子六軍里典兵握權的武冠,他甚至不想離開建康京城。

可是他們不讓。

他們只準阿寶遠赴這偏遠的義興,做個比洗馬官高上一階的五品要員。

因為天子六軍里,油水太大了。

小小一個營幢的軍糧馬草,一名八品校尉,每年輕輕松松弄個六萬石的虛帳,假的一樣。

阿寶不是他們的自己人。

大晉的九品中正制之下,好官不會因為清廉而升,臟官也不會因為貪腐而貶。排紫闥,上青云,一切由血統和門戶決定;使錢雖能通神,先得有這個血統和門戶的前提。

阿寶是什么樣的門戶呢?

他父親是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人,若非是他武將叔叔的面子,阿寶別說洗馬小官、清閑郡守,他得喝西北風去。

這還是有轍的孩子。

沒轍的窮鬼人家,那就干沒轍吧。

為了義興郡守這頂五品的進賢冠冕,阿寶花光了所有的錢。郡守年俸僅僅兩千石,擱別人,勢必要在俸祿之外、在小民手里,報復性地,把花出去的大錢重新撈回來。

但是阿寶似乎沒有平帳的打算。

為官義興,阿寶不但沒有禍禍百姓,反而與民休息、秋毫不犯。

上任頭幾天,他只是把署衙里三五十個冗官冗吏拿大腳板子踹跑了。

若問他還干了點啥,再就是上了幾趟太華山、坐了幾遭太湖船,短時間內,阿寶把義興郡里十一二個山賊水匪的窩子掃平了。

阿寶的長戈當真銳利,人血把戈刃喂的越飽,阿寶就越是興奮;他闖出些名頭出來,可是幾個小山頭的人頭太少,堆不出什么大名頭。

后來滿郡找不見一個匪,阿寶的戈很快閑下來。

阿寶算不上什么好官。

阿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剛來半個月,老百姓覺得,這是個心系苦寒的道德君子。就有那好事的,把郡衙里蒙了土塵的登聞冤鼓擦抹了,哐哐哐去敲。

久冤待雪的百姓,敲響了久不發聲的大鼓。

這時節,阿寶還沉湎在宿醉里。

剛開始,他還煞有介事地穿戴好冠冕,一本正經去聽一聽冤訴;后來聽的就膩了,見窮人見的嫌麻煩。

阿寶想起來,自己從前住在建康城北,冬天到街上汲水時,常有二三條皮毛開叉、饑腸轆轆的野狗,圍著井臺去舔舐那些冰凌。狗渴啊,阿寶每次汲了水,斷不了歪歪水桶,灑些水出來喂給那狗;后來慢慢就疲了,每次水也懶得去倒了。

阿寶想,這些野狗本來凍餒,吃不上東西,餓死是必然的。餓死都要餓死了,渴又何妨呢。這狗也不是他養的,吞冰也好,嚙雪也罷,關他阿寶個毬事?

義興郡里,阿寶打發手底下人,把登聞冤鼓藏回署衙內院。阿寶想,冤鼓這東西,有沒有,很重要,響不響,不重要。

阿寶自幼在車水馬龍的建康京城長大,擁擠的地方容易讓人渴望自由。離開京城,他和胯下的胡馬一起解開了手腳的束縛;阿寶做一切事情純粹看心情,同時又極度好個面子。

太湖水,養人也養老。

這地方對權貴來說,實在是安逸的不像話。

城里城外,市肆如鱗,酒旗招展:

下酒有嫩脂一樣的莼菜,有甜掉眉毛的蝦仁,有流淌著紅汁的膏蟹,還有陳年的火腿、應季的菜心、肥厚的鲃肺,咕嘟嘟兩三個時辰吊成的醒酒鮮湯。

阿寶一度想醉死在這里。

長戈也撂了。他經常一身錦繡,窩進街邊小壚,樂得吃喝去。有酒的地方,往往就有是非;很不幸,那天阿寶的酒案邊上就坐了兩個是非的家伙。

那倆人喝的多了,一個講,新來的郡守有一柄銀戈,討寇平匪,好生了得。另一個講,這郡守無非是亂臣賊子的野種,有甚了得?

那人的酒氣一上了頭,什么話也敢禿嚕出口;他又說,郡守這個正事不干的酒蒙子,就知道個喝——量還不行。十次夜飲歸家,有九次看見郡守趴在街邊的糞堆里嘔嘔地吐,卵子都從嘴里吐出來。話說那夜,他乘著酒興,過去跟郡守比劃了比劃,郡守被他揍成了豬頭,趴在地上叫阿爺……

阿寶肺都炸了,過去搭上那醉漢的肩膀,冷笑著說,我就是你那晚認下的便宜兒子,來,讓你認識一下誰是老子。

阿寶一伸大手,立時把那牛皮上天的醉漢扼斷了脖子,他的酒友嚇得躲進幾案里,抖作篩糠一般。打個酒嗝,阿寶說,你還行,沒胡扯我的壞話,但是,你得出去跟郡里郡外念叨念叨,罵我可以,提一句我爹,一杯酒的功夫我就弄死了他。

那人磕頭如搗蒜。

好面子,多多少少給阿寶博來了些名頭。但是為官之道,在于和光同塵,不能講求面子。當你的上級知道你面子太大了、得罪人太多了,往往就要搞你。

搞他的人,是大晉皇叔、會稽王、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子太傅、揚州刺史。

上面那占了好幾行的一排頭銜,都是一個人的。

大晉執政,司馬道子。

搞他的,只有這一個人。

那一年,皇叔司馬道子南巡會稽,路經義興郡。那年在義興郡,阿寶得罪了整個帝國里最有權勢的人。

他是怎么得罪司馬道子的呢。

這就得從兩個苦寒子弟說起了。

阿寶為官義興,義興郡里,有兩頭臭名昭著的野驢。

這兩頭野驢是弟兒倆,歲數大的,郡里人稱他作“大驢”;小的,叫個二驢。

兩頭驢不在地頭拉馬車,這哥倆把身家合在一起,攏共是兩艘破破爛爛的艇子、兩張縫縫補補的漁網——還有個瞎了眼的老娘。

哥倆每日泛舟太湖,打得魚來奉養老母。

兩頭驢不是沒活路的苦人家,他家里雖沒有一頃田地,太湖邊上卻蓋了兩間扣著大瓦的土房:

靠水吃水,太湖養了哥倆一家子;湖里的魚養人,湖里過路的客商更養人。

哥倆一個長到十七,一個十五,這倆歹人,血氣沖天的歲數里,常常盤算著干脆去做個全職的匪,把那兩張破漁網撕爛了算逑。

可是老娘畢竟還活著,哥倆走不開。再惡的人,也總有個媽,無論兒子是善是惡,母親永遠是拽著游船的纜。

打魚奉母,兩兄弟卻不想天天吃魚。

湖鮮這東西,吃多了,翻胃口。他們打小就只想吃肉。

這年頭誰又有大肉吃呢?

官家吃得肉,大戶吃得肉,匪人吃得肉。

老百姓,就只好吃米吃糠。

窩在田間地頭,腦袋垂著,腰肢彎著,辣太陽烤著后背——這不如在水里討生活。譬如夜浦行舟,槳子能把湖中明月都劃開了,載他們攪破那湖波里的云,載他們驚飛那湖影里的鳥,載他們浪蕩去桂殿蟾宮——這是何等的自在!

然而五湖雖自在,網里卻不是每天都有魚獲;過路客商,也頗知這倆水閻王的名號,繞道的多,犯照的少。

于是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吃不到肉,只能吃魚。

魚肉這東西真不能當飯吃,上歲數的湖鮮吃多了,往往得害出病來。

哥倆的老娘就害了這個病。

這老太太吃不好喝不好,開始是倆眼昏花,后來就什么都看不見了。再后來,兩腿腫的像瓠子,肚皮鼓成個小球,腳上一片一片地爛了。

倆兒子在郡里名頭不好,認識的把哥倆喚作“犟頭二驢”。大家伙兒聽說,大驢二驢在五湖殺生害命,也發過一兩次橫財,往往都把財運散給了城中酒壚和花樓彩女;老母苦口婆心,多少回勸倆人買田買地,本份耕作——哥倆只是唯唯。

母親的病重,這兩頭犟驢脫不了罪責。直到老娘快不行那年,哥倆才知道本份,他們一個打魚,一個傭耕,城郊和湖里換著班的去做活,就為了老娘的二兩藥錢。水里的浪子還是上了岸,干起農活兒不要命,竟成了義興郡的莊稼狀元、壟頭榜眼。春耕和秋收時雇著他們的大戶說,這倆混球雖然不是東西,也還算個勉強孝順。

那年冬天即將春天,大驢往稻田里運秸稈的時候,二驢哭著跑過來報的喪。老太太熬不過冷,突然就沒了,哥倆哭了一大場,喝了幾斤燒酒,然后把老娘埋了。

埋完老娘,這哥倆穿著重孝,每天到義興郡里去耍,他們往死了去喝,往光了去賭,連魚也不打了。正是霜凍的時節,農人得把稻田里的土翻上兩翻,趁冷,滅一滅貓冬的蟲子蛋——幾個佃戶看見這哥倆日日去城里游手好閑,地里的活兒同樣撂了,大家伙兒嗅出點危險來。

大家伙兒都聽說過,這哥倆早死的爹,給前朝叛將干過副手。

早年間,是那老太太懷里一個、手牽一個,大包袱小驢車,拉扯著這倆小子,從京城跑到義興郡外安的家。

本朝已有公論,前朝事,前朝了,沒人再追究這娘仨的生死——

只是老鼠的兒子打歪洞,這本來就不是什么本份的人家。

大家在稻子地里悄悄地議論,倆犟驢沒了娘,天不怕地不怕,還有個怕的么?瞪大眼珠子看著吧,等這倆破落戶兜兒里一干凈,早晚要把兩間土房賣了;沒事兒再去城里喝兩口馬尿,喝多了再耍幾只野雞,那點家底是啥也剩不下。等敗光了家業,這倆犟驢要不去做賊,大家伙兒把招子挖出來扔地上去踩!

恐慌在大驢二驢的左鄰右舍間瘋狂蔓延,乃至沒有一個人再敢跟哥倆打聲招呼,路上遠遠見了都躲開去走。

可是這哥倆依舊沒什么大動作。哥哥手里提著個尖嘴的魚槍,弟弟則拎著一枝三頭的魚叉,他們每天還是去義興郡城里浪蕩,早出晚歸。

很突然,這哥倆把兩間土房賣了一間,賣給緊等著擴院的鄰家,賣的非常便宜。本村的男女老少已經不敢提起這哥倆的名字了,他們的判斷一大部分已經應了驗,大家伙兒揪著心等著驢家的事態發展,家家戶戶睡覺前都要把余糧和銅子過上幾遍數。

走村串巷的貨郎,聽說了這哥倆的破敗。

貨郎們一不下水,二不停腳,三不是本地人。

故此也不懼怕這滿臉倒霉模樣的犟驢哥倆。

貨郎逗愣大驢和二驢,倚在他們土房門口叫賣,眼睛不住地往他哥倆屋里去瞅。貨郎逼逼叨叨地讓哥倆買這個針頭、買那個線腦,并且逼逼叨叨地問這哥倆,說是房子都賣了,捂著大錢不花怎的?

當弟的心思陰沉,驢老大日常性如烈火。大驢那天怒了,他罵這貨郎道,滾他娘的蛋,哥倆的錢,是攢著去買馬的!

買馬!

買馬呀!

他們要買馬!

驢家兄弟要攢錢買馬的新鮮事,很快傳遍了整個義興的郊野。大家都在猜想,五湖的水洼太小了,他們劃膩了槳子,是要馬背上做賊,呱嗒呱嗒地跑到郡外邊興波作浪去。

冬至那天,義興郡守到太華山剿匪,把個山頭都拿長戈敲低了三尺。斗戰之中,郡尉、郡丞臨陣脫逃,太華山下,皆為賊人使利器所殺。郡守清點戰場,死了兩個大員,戰損許多兵丁,再就是走失了兩匹軍馬——

冬至那天,大驢二驢天不亮就離開了郡郊,日暮時歸門,胯下是兩匹怒馬。在村口,大驢把吊在樹下的銅鉦敲成震天響,當著全村人的面,大驢說,他哥倆要把僅有的一間房子賣了——

無恒產者,再無恒心,哥倆拋家舍業要走了,拿著房錢走。大伙兒尋思,他二人日后若惹下什么禍業,官府少不得問責那買房的村人;如今沒人敢買他那僅有的一間土房。

村人一哄而散,里長歲數大了,步履慢了些,散在人群最后。里長是吃白米的,年前大荒,郡里派下來幾囤的義糧,里長接的手——百姓分到的是一捧一捧的喂驢的谷殼,然后里長就吃了一年的白米。

準確說,里長年年都吃白米,一天半斤那樣去吃,吃到現在七老八十。老里長對不住那點米,這白米漲不了官家的力氣,官家的威風,只有大肉才能充起來,白米差一點事。

里長老邁無力,被大驢一只手扽過來,給他死死摁在樹上。

二驢沒有一句磨嘰,二驢說,房子賣給你合適,你得買,馬上拿錢吧。

里長拈須苦笑道,你兄弟二人本來能直接搶的,甚至還給了老子一間房。

二驢手拎魚叉,把長叉懟在里長的腰眼子上。二驢道,少他娘廢話,你究竟買不買?

里長是低層到不能再低層的頭頭,那年頭官不聊生,天知道他一年要往上面砸個多少好處,才能做穩當這芝麻大小的里長——

手心里,把賑災義糧搓來搓去、掌握去谷留殼這一核心技術的優秀里長。

越有錢那便越算計,里長家里每一枚銅子都在肋巴條子里穿著,里長說,你要錢?那還是把老子命要了吧。

二驢不廢話,魚叉頭子當時就見了點紅。里長大叫道,大驢,二驢,好本事!你們都是爹生媽養的,為什么不本本分分去過一過人的日子呢?吃,喝,嫖,賭,田地不去置,自家遮風擋雨的兩間窩棚也都賣凈了,對得起死去的老娘么?

倆驢長的四只豹子眼,哥倆都起殺心了。可是大驢摁下了二驢的魚叉,緩緩從馬鞍邊上解開了個包袱。

大驢還扛著那把魚槍,他拎過來包袱,緩緩放在地上。大驢問里長,你知道我是誰么?

里長看也不看地上,里長說,廢你娘的話!你是大驢,無惡不作的大驢!

大驢大笑。

大驢道:

“我是故晉輔國將軍參軍、西陽太守、名將朱綽的長子!我弟兄二人,不曾有一日貪吃貪喝、狂嫖濫賭;三年打魚殺家,太湖手刃八十四人,皆是郡中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非我兄弟所有,不曾取之半毫;奈何魚賤藥貴,白米更貴!”

二驢放開里長,將魚叉搭在樹邊,一把掀開麻布衣祍,居然露出層層鐵甲甲片:

“鎧甲在我二人身上,你去看看包袱里,兜鍪在包袱里。包袱里除了那頂睚眥兜鍪,還有些細軟,再就是一枚雕著雙螭的白玉。這玉佩不是玉佩,是一剖為二的虎符,是武將的符;這符上雕了兩條沒角的龍,另一枚玉符,在提不得名姓的桓家手里,那上面,卻刻的是雙角的兩條惡蛟。”

“而我身上這甲,是用了三千六百粒指甲蓋大的甲片,互為枝杈,咬錯成甲——甲紋呈山形:這是漢末失傳了的錯扎法,當世之人,沒有幾個會扎這甲。”

“這甲片本是七千二百粒,甲只有一領,被我兄長破開了。我弟兄挑了一千個晚上的殘燈,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方才把這七千二百粒甲片辛苦分扎為二。”

“這甲,是我父親留下的老物件。你愚人肉眼,看不出甲胄的貴重吧?我知你看不出。我手中魚叉,還有我兄長肩上的魚槍,想必你也看不出貴重。”

“我這九尺的叉,原不是叉魚的叉,而是一把镋(tǎng)。這镋,頭分三杈,中杈形如槍頭,兩翼形如十字;馬戰使镋,支勾捅撈、撩翻折捕,千變萬化,人間莫敵。而我兄長那五尺的魚槍——槍頭小如蛇信,槍尖八棱點鋼。那也并非槍,他那是短柄的鐵鋋(chán):直刺梟壓、前劈后掃,爭鋒用險,百兵退避。”

“雙螭白玉佩,栗落山文鎧,蘆葉點鋼鋋,十字穿心镋——”

“先父已去,我家門敗落,弟兄貧賤。可我二人雖貧,雖賤,卻有一身的氣力,斗大的膽!還有這甲,這鋋,這镋,還有胯下新得的馬!”

“最值錢的是這枚白玉,最不值錢的也是這枚白玉。匹夫懷璧,我們拿了玉佩,滿義興郡城里拍遍了世家大族的門,竟無一人識得這玉,紛紛把我兄弟當作騙子趕將出來!”

二驢顫抖著咽喉,眼珠子都紅了:

“我們就是想賣了家底,買上兩匹好馬——奈何沒人識得這白玉。如今輾轉有了馬,路費卻仍沒著落;里長,你買這玉么?你必不肯為了一塊石頭掏空銀囊,你還是買了那間土房吧。”

里長沉吟道:

“你弟兄買馬又待怎的呢?”

“這個荒村留不住我哥倆,這片水洼也盛不下我哥倆。我們要持兵縱馬,踏遍三江五湖、八荒四海——我們要利利索索、痛痛快快,去殺出一場大功名來!”

里長冷笑道:

“當今不是那個有幾把家伙就能橫行無忌的年月了。你們扯什么湯啊饞啊的,我也聽不明白——可是你們身上這栗子色的甲,究竟也算不了什么稀罕物件;這幾年戰亂頻仍,光是咱村里弄死的落單潰兵,沒有三十個也有五十個了,多少人家得了些金銀,把那埋汰甲胄包起來直接扔進太湖里,私藏都不待私藏的。什么山文鎧、水文鎧的,大驢,二驢,就憑這幾樣家伙,就憑那兩匹來路不明的騸馬,哪怕是投了官家的軍,你們能闖多大的氣候?”

大驢二驢默然不語,哥倆冷了半截子的心。可是不行啊,不能讓幾句話把腳板絆住啊,他們可是要吃到大肉的人!大驢伸手到那里長的袖中、懷中,剛摸索到半兩銀子,二驢又把十字鐵镋懟在里長身上:

“那間房,不買也不逼你了。等天一亮,只是勞累你告訴所有人,我弟兄到底是怎樣的豪杰!勞累你告訴他們,我們也不是什么吃喝嫖賭、剪徑濫殺的兇徒惡匪!用不著害怕,我決不害巴我本鄉本土的舊人家;明個后個你且等著看吧,趕你什么時候聽說義興郡里出了天崩地裂的大事,那便是我弟兄倆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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