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眼前自己的身體，慘白如蠟，血濺滿衣，耳邊回想著風殷對我的控訴，心情很復雜，還有一絲痛楚。旁邊的九天玄女娘娘卻很欣慰：“千千萬萬年來，他入上蒼見我的第一句話，終于不再是求我賜他仙緣了。”
阿馀死了，我也很難過。我從小爹不疼娘犯渾，她伴我長大。后來我年齡到了，母親和大司命安排風殷進宮統領禁軍，兩個看我不爽的人就這么走到了一起，日漸耳鬢廝磨。風殷和父親有幾分相似，母親很中意他，他和我父親一樣，精于騎射，略通文采，舞刀弄槍時器宇軒昂。我那時在母親的安排下開始治國理政，初涉世事，難免對他這樣一個唯一敢在我面前橫沖直撞的同齡貴族少年另眼相看。不過，他們兩人在我身邊時都不快樂，他們失去了自由，終日以我——一個他們眼中資質遠遜于他們的人為中心。而且每日他們必須完成家族布置的任務，打探我，監視我，我好像沒有做錯過什么，可是是我讓他們受罪，讓他們耗費時間和精力做這些他們眼中毫無意義的事情。
所以我唯一的慰藉，就只有看書和修煉道法了。我各種書都看，假的真的都看，我總結了各類奇書的共點與矛盾，分析了一套結論：龍這種生物，屬于妖神的范疇，是創世神的漏洞，天道的編外之物。根據三界九霄九州多年來與他們打交道的經驗，龍——比較單純，執著于修仙，你只要不觸及他的逆鱗，還是比較好忽悠的，大多數對人類沒有敵意。千萬年來，天神騙過他們，妖魔害過他們，唯獨人類因為他們出現時總有雷風雨電，久旱逢甘霖下，視他們為祥瑞，為他們建廟祠，因此，他們對人類有憐憫甚至庇佑之心。我自己附身與我的軀體之上，告別九天玄女娘娘，準備重回我的戰場，我準備去策反他。
九天玄女娘娘提醒我：“即便你恒通天地，眾神遵天道正法，不可干涉下屆之事，你若不能阻止這場浩劫，眾神又要平添幾道劫難了。”九天玄女語重心長的樣子讓我相信，我好像很重要。
我從茫茫然的天穹御劍飛下。我回到下界妖宮中時，雖然肉身已浸滿鮮血，但精氣神相當穩定，畢竟我這么多年的修煉不是白煉的。眾人見我，皆是一愣，又復見扶云走向我，姿態是胸有成竹、沉穩得體，于是皆換作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一切都在扶云的掌控之中。扶云看著我，緊蹙眉頭下空白的眼神眨了眨，好像映射了一兩點我的身影。
我開始給他畫大餅，我叫他的名字：“扶云，你知曉我家是神女后裔，我家先祖血脈溯追自盤古之女花神。我已魂歸天宇，眾仙班有我一員，九天玄女娘娘賦我掌司人事，你若在我身死之后護佑我子民，我必定......”我艱難地說著空話，為了讓戲演得逼真，我運氣凝魂，渾身散著暈暈仙氣，很快支撐不住。可是話音未完，大長老笑了，笑我竟不知修仙就是他的逆鱗。
扶云見我噴出一口黑血后猛然跌倒地面，于虛空中運手幻化出一顆龍鱗鋪在我的傷口處，我頓時傷口愈合，血流不再。大長老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看，我說的對吧，此朝之人皇乃是盤古之女花神的后裔，在上屆可有一大幫血親懿友，升仙于她而言那就是兒戲般簡單。你若讓天界眾神拿出成命來，他們能拿出一萬套說辭，說什么人皇為社稷而死，當魂歸天宇。而你我呢？就說你吧，你歷經999次天劫，淬煉333次地火，散游于三界九霄九州九幽，無始無終、無窮無盡。以上古之法力、以創世之混元，終不能問道于天界。你想成仙，可這修仙的規矩是他們定的，你再怎么忍辱負重、淪為刀柄，也打破不了他們的潛規。既然求不得因果，當頂天立地，重開辟這天地，重定義這三界！”
我當場呆住，大哥你胃口這么大的么？此等狂言一出，別說我們這些凡人，就連魔尊都懵了。只有放鶴，他搖了三次頭，翻了三個白眼，喉嚨里依次發出了“哼、呵、哈”這三種聲音。
大長老的藍圖才剛剛開始鋪陳，結果扶云猛地跪下，緩緩道來一句：“陛下，你體內精元已損傷大半，不可再用真氣護體，偽裝神明了。”
他這一突如其來的戳穿打得我是措手不及，眾人也懵逼了，這又是玩哪出？這惡龍是為奴太久，直不起腰了吧？還是說他有玩“欲擒故縱”的惡趣味？而他所謂“偽裝神明”這四字一出口，重妖眾人眾巫道皆大吃一驚，當然也包括我。
我承襲神脈又刻苦訓練，眾生幾乎都未懷疑我的說辭，卻被他一眼看出端倪。我覺得憑我的智商不足以忽悠他，于是我改換策略，修仙滿足不了你，人間至圣的權利我還不能承諾么？清譽名利美人江山，這種大餅我還是有資格畫的。
我說：“扶云，你好好的一個人，啊不對，一條龍，不會真要跟著這個瘋批妖道走野路子吧？成仙有何好，墮魔有何好，做人間永世不滅的至圣，豈不更好？”我看著大長老那張年輕、猖狂且扭曲了所有五官的臉，大罵道：“你腦子被驢踢了？天天在想些什么？從前做天界小仙是做的太憋屈了吧，這才當了多久的地界至圣，不僅忘了天道，更忘了眾神的恐怖實力。”
我指著地上碎成一灘粉末的玉琮，又指指風殷懷里那一株枯萎的木蘭，說道：“一個墮神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法器就能讓你手下的群英如此狼狽，妄圖顛倒乾坤、扭轉天地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又沒有機會把話說完，這次是魔尊打斷我的話。他插話道：“天地無情，但毀天滅地也大可不必。我聞得剛剛這位人皇所言，覺得頗有幾分道理，不愧是人杰。所謂天地英雄，當審時度勢、順應天時，順天者昌、逆道者亡。本尊建議，從今往后，就由地界替神明照管人間，人間相應地搞點祭祀、出點祭品就行了。”接著，他環顧了四周包括風殷在內重傷臥地、血流如注的人間軍士，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笑道：“你們以后別光顧著祭神了，也得祭妖魔。”
重傷的放鶴匍匐在我身邊，小聲貼著我耳朵講：“這個方案好。”見我痛苦地沉默，他又扯扯快要失智的風殷，示意他勸勸我。奈何風殷只是抱緊了懷里的木蘭花株，長嘆一聲，以示回應。放鶴沒辦法，只得厚著臉皮、操著賤嘴勸我道：“我說你啊，看開點。想想那些可憐無辜的凡人，就像鶯歌這些，他們對你忠心耿耿，身為君主，為自己的子民犧牲點又有何所謂”。
聽完魔尊之話，大長老率先大笑，指著他說：“你們這些燕雀，無非是覺得天地實力懸殊，從而胸無大志罷了，殊不知——”他指著我，接著講道：“你們以為像她這樣的姻親戶，天界少么？你們以為上屆眾神，真的就那么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么？我告訴你們，非也！天界眾神才有多少數？下屆眾生之蕓蕓、群英之稠密，山川草木瑰石鳥獸，天地日月精華薈萃，何有所缺？”
魔尊卻不以為然，問道：“三界互不通暢，連你我這般修為，都不能上天界一閱，縱然有這么多資源又當如何施展？”大長老又笑了，指著還跪在我面前，暗暗為我傳遞真氣的扶云，意思就是這就要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