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幕，給不大的漁村繪上了鮮艷的色調。

雀湖邊已是擠滿了村民。

“道長，真的沒問題嗎？”

黝黑青年再次發問，話語間的恐懼猶如決堤的江河般傾瀉。

河畔邊的三艘船上，每艘載著兩人，船上除了正常的漁具，再無其他。

此乃歷凡要求的。

是以誘餌之計。

蕩漾的水波拖著小舟，起起伏伏。

眾人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雖說這小道長一再強調不會有事，他會一直緊盯著他們。

但這江上霧氣正濃，他又怎么保證不會看漏？

“出發吧。”

歷凡沒有繼續回答。

再多言也無意。

他已經給村民們演示了“火球術”，充分表明了自個兒的實力。

然而村民們該怕還是怕。

湖上的冷風披著白霧襲來，吹起了少年道人的鬢梢，飛揚間，似見真仙臨塵。

黝黑青年未得答復，但卻也不敢再問。

只是顫抖的手不太聽使喚。

或許是冷的，或許是怕的。

拿個木漿也拿不利索。

“讓我去！”

一道稚嫩的聲音從人堆里傳來。

擠擠竄竄，又扒又推，聲先至，人后隨。

一位看上去六七歲的男童自人縫中鉆出。

他雙目炯炯，清澈似華月輝星，雙頰微紅，正仰著頭，大口喘出白色霧氣，用那有些發紅的鼻尖盯著歷凡。

不過這番神氣也就端了片刻。

便是被一身蒼老的呵斥給破壞。

“志兒！別鬧，回來！”

幾乎是話語落地，一只有些干癟的手就如鷹爪鉤兔般扣住那小孩的后衣領，要把他拽回去。

歷凡一看。

赫然是那老村長。

再一瞧面前不愿回去的倔牛般的小孩，眉眼間卻是有著七分相似。

這才想起，老村長昨日似乎說過的，他孫子洪志。

洪志的父親，洪江，也就是老村長的兒子，也是被水鬼殺害的眾漁民之一。

老者說起這事時，雖沒太多表情，但那語氣中壓抑的悲傷卻是不作假。

歷凡打量著那一雙清澈，但好似蘊含無窮能量的眸子。

不錯，勇氣可嘉。

但他一個小孩來了也只能搗亂罷了。

“回去吧，我會為你報仇的。”

歷凡說著，轉過身，走上一艘空船。

輕輕劃動雙槳，和三艘誘餌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片刻，身后洪志的呼喊便被風吞噬干凈。

太陽開始緩緩攀升，湖上的霧氣也在消散。

唯獨水鬼沒有現身。

三艘漁船都按照歷凡的吩咐，進行著普通的捕魚。

一個上午，悄然溜走。

四艘小船返回了岸邊。

除了久違的幾網魚獲，漁民們臉上如釋重負的神情，眾人因為魚獲而洋溢的笑容，

就只剩下歷凡皺著眉頭的疑惑。

那小鬼莫非真的能察覺到我的存在？

千變訣對他沒效果？

整個雀湖，不合理的風平浪靜。

就好像根本沒什么水鬼潛伏在水中。

“小道長，”蒼老的聲音將歷凡從思考中拉回現實，周圍的眾人已經走了大半，老者村長終于不再是愁容滿面：“先去用餐吧，這除鬼也不能餓著肚子的。”

這么一說，歷凡才察覺到腹中空虛。

點了點頭，最后掃了眼平靜的湖面，歷凡便隨著村長離開了湖畔。

……

飯菜簡單至極，和當初松鄰村是比不了一點的。

但至少吃著放心。

又干又硬的粗糧面餅，吃在嘴里，沙粒感十足。

倒算的上磨牙的好東西。

兩片咸魚片更加是難以撕動。

吃一頓飯，反而消耗半頓飯的力氣。

簡單用餐后，歷凡告知眾人，他要沿著湖畔調查一二，便辭別了眾人。

清晨還冷的不行，這會兒卻是有些暖意了。

迎面的風中帶著些許青草的氣味，淡淡的，頗有些春天的感覺。

順著湖畔可見，清晰規則的鞋印緩緩地延伸。

難得是個好天氣，但歷凡卻是無心享受。

回憶起，昨夜那水鬼的模樣。

越想越怪。

那分明就是一團粘液。

而水鬼至少應該是人形的。

‘為什么這的村民會覺得那東西是水鬼？’

一個疑問浮現出來。

猜的？

有漁民陸續失蹤在湖中，所以判斷是有水鬼么？

這問題一旦出現，就像小貓在心里撓，撓得直癢癢。

‘這其中定然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歷凡拿定主意，忽地轉身，原路返回。

他要去向村長詢問，為何他們認為那東西是水鬼。

“嘎嘎——”

枯藤老樹枝上一只黑羽鴉刺耳的叫著，似乎在歡送歷凡的離開。

……

簡陋的小木屋忽地被打開，淡淡的魚腥氣飄出，歷凡往里掃了眼，無人。

“洪村長在家嗎？”

安靜。

無人應答。

‘出去了么？’

忽然有清細的摩擦聲傳來，有節奏且悠長。

按照方位，應該是從后院傳來的。

放開神識，歷凡立刻看到了一副景象。

一個黝黑的男孩，正叉著腿坐在地上，卷著袖子，兩手將一片不規則的鐵片壓在磨石上，來回磨動。

不斷有汗珠從他額頭上冒出，順著紅彤彤的臉頰滑落，滴在磨刀石上。

呲——呲——呲——

即便是簡單的動作，不斷地重復也會讓人疲憊不堪。

從他滿頭大汗，足以見得，他磨刀已經有些時候了。

但他顯然還精神飽滿，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歷凡頓生好奇。

他穿過堂廳，走過短廊，來到后院。

“我可以問問你在做什么嗎？”

歷凡靠在門框上，輕聲問道。

呲——呲——呲——

小男孩并沒有因為歷凡的問話而停下手上的活計。

“磨刀。”

言簡意賅。

“為什么要磨刀？”

“為了殺鬼。”

聽聞此言，歷凡一根眉毛輕輕上挑。

這倒是他沒想到的答案。

呲——呲——呲——

“你想用這塊破鐵片殺鬼么？”

磨刀的聲音停了下來。

“這不是破鐵片。”

小男孩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嚴肅中略帶些生氣。

“這是神兵！是能殺鬼的神兵！”

歷凡另一根眉毛也挑了起來。

不過，小男孩沒有在意歷凡的反應，也沒想等歷凡的認可，而是自顧自地又開始磨刀。

磨刀石上黑色的水漬被白亮的刃鋒推開，如同那不規則的刃線，向著兩邊漫開。

呲——呲——呲——

彎曲的磨刀石一遍又一遍地發出不變的呼喊。

“今天晚上。”

輕柔的聲音被風裹著，吹進男孩的耳中。

磨刀石的呼喊再次停了下來。

“你說什么？”

“今天晚上，帶上你的鐵片，在湖邊等我。”

聲音從堂廳悠揚飄來，歷凡已經是跨步，離開了這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