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素還是不有退縮,她扶著許肆的胳膊,“許肆,如果有了權勢,還怕得不到一個清河縣主嗎?”
此言一出,許肆偏過頭注視著她,或許是一時的心動,但他還沒有那么不堪。
他甩開殷素素的手。
第二天東方既白,秦蓁睜開雙眼,就看見蕭珩站在一邊,“殿下可有什么不適?”
蕭珩蹲下來和她平視,秦蓁身上還蓋著他們二人的衣服,小臉也不知道是熱紅的還是凍紅的,反正紅撲撲的。
“尚且能走?!笔掔窈喓唵螁蔚乃膫€字就交代了自己的傷情。
秦蓁點點頭,“殿下餓不餓?”
蕭珩點頭。
她隨即起身,將外衣穿好,“我去給你找東西吃?!?
“我陪你。”蕭珩也開始穿外衣。
“不用,殿下待在這里就好了。”秦蓁拒絕道。
蕭珩抿著唇,“我一個人在這里會害怕,我還受著傷,萬一他們找來了怎么辦?”
秦蓁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沒錯,便帶著他去找食物。
“殿下你記得路么?”秦蓁問他。
蕭珩點點頭,“一直往前走,有一片湖泊。”
有湖?那說不定就有魚。
二人一直往前走著。
而一邊的大庭里,清嘉皇后吩咐身邊的侍女,“去把太子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那侍女唯唯諾諾,“回皇后,太子殿下已經一夜未歸,連帶著清河縣主也不見了?!?
至此一言,清嘉皇后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奈何起身的動作太猛烈,一陣眩暈感傳來,“好好的,怎么會不見了?”
燕帝聽說了這件事也趕到皇后身邊,將她摟在懷里,“清嘉……”
“陛下,讓人去找…快讓人去找?!彼行┬募?,“他們二人若是遭遇不測,可怎么辦啊…”
燕帝吩咐道,“讓平南伯帶人去找?!?
平南伯領命帶兵前往。
而此時秦蓁已經捉到了魚,正在二人想要往回走的時候,她又不小心扭了腳。
蕭珩提議可以背她,卻被秦蓁一口回絕了。
她什么身份,蕭珩什么身份,讓一個太子背一個臣子的女兒,那還得了?
何況,秦蓁潔身自好,只愛許肆,當然要為許肆守女德。
她撿來一根樹枝充當拐杖。
一瘸一瘸地跟在蕭珩身后,“殿下,你在哪找回衣服的?”
蕭珩誠實地說,“昨夜風大,我聽見有響動以為是他們追來了,前去查看的時候就看見了。”
秦蓁不敢相信,小聲低估嘀咕道,“真有這么巧的事……”
蕭珩長得高,腿又長,盡管身上有傷還是端著太子架子,儀表姿態極佳,他走幾步就得站在那等秦蓁一瘸一瘸地趕上來。
還沒等二人趕回去,平南伯的人就來了,蕭珩眼尖地看見了平南伯騎了一匹馬,“平南伯!”
平南伯一行人尋著聲音趕過來,就看見盡管憔悴但仍然端莊的蕭珩以及憔悴到狼狽的秦蓁。
“清河縣主為了救我傷了腿,可否借平南伯戰馬一用?”蕭珩說。
平南伯當即便同意了,但是怎么上馬呢?這倒是個問題。
蕭珩笑著看她,“需要我幫忙嗎?”
秦蓁搖了搖頭,借著那樹枝的支持,費力地翻身上馬,但是令她沒想到的是,蕭珩居然會為她牽馬。
“殿下……換個人來吧,你實在是太尊貴了…我…”秦蓁覺得這簡直是太恐怖了,當朝太子竟然給她牽馬,傳出去成何體統?
平南伯原本也想順著秦蓁的話來勸蕭珩,沒承想卻聽見蕭珩說,“清河縣主和我可是表兄妹關系,表哥幫表妹牽個馬怎么了?”
好吧,連親戚關系都搬出來了,平南伯又還能說什么呢?
等二人大喇喇地回到大庭的時候,清嘉皇后親自出來接人,“蓁蓁,可是傷到哪了?”
秦蓁在蕭芷妍的攙扶下慢慢下馬。
“回母后,清河縣主為了救我崴了腳?!笔掔裰皇堑囊痪湓?,就將秦府和皇家徹底綁在了一起。
清嘉皇后又看了看蕭珩,“阿珩,你可受傷?”
秦蓁原本想將事實說出來,卻看見蕭珩搖了搖頭。
蕭芷妍還在她一邊埋怨,“都怪皇兄,做什么需要女子來保護!”
蕭珩摸了摸她的頭,“嗯,是哥哥不好。”忽而又轉過身向秦蓁道歉,“抱歉啊,是我沒保護好你?!?
秦蓁怎么感覺這話聽起來有點曖昧呢?
她向后磨蹭著退了退,拉開二人的距離。
蕭珩眼底的光驟然黯淡。
沒過一會,秦慕就駕著馬車來了,“阿姐上車,我們回家?!?
卻被蕭珩一口回絕了,“母后想念表妹,倒不如讓清河縣主進宮陪陪母后?”
他又朝著秦蓁走過去,站直身子,用只有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說,“在皇宮安全一點?!?
是了,跟蕭珩一起遇險的可是秦蓁,若是那些人要殺蕭珩,而又為了永絕后患,自然是要對秦蓁趕盡殺絕。
秦蓁又看見燕帝款款走來,燕帝對清嘉皇后的愛從來都不加掩飾,他牽起皇后的手,“朕同意阿珩的這個提議,清河縣主,你意下如何?”
這是在跟她商量嗎?這明明是在通知她。
秦蓁敢不同意嗎?
若是不同意就是跟整個皇室杠上,她才沒有那么傻,“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遠在漠城的許肆渾渾噩噩地散著步,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始終是那夜蕭珩抱著秦蓁的畫面。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一處房間,里面傳來談話聲。
他傾耳以聽,只聽見殷素素惡狠狠地說,“不論你們用什么方法,都要將秦蓁給我殺了!”
“殿下,眼下秦蓁身在皇宮,我們根本無從下手?!逼渲幸粋€謀士道。
“有什么辦法能讓她親自出宮?”殷素素詢問道。
又有人說,“都說秦蓁和許都督關系匪淺,如果讓許都督回燕京,那么秦蓁或許會自愿出宮?!?
殷素素思索著,“那許肆去了不回來怎么辦?”
“殿下以權勢相誘,他會回來的。”
殷素素卻不滿意他的說辭,“什么叫做相誘,他是我未來的王夫,漠城的權勢都會是他的!只要他回來,漠城的一切都是他的!”
許肆聽完,默默地走了。
可以回京,但用什么樣的說辭才可以無恙地回京呢?
晚上,殷素素來到許肆房間,意欲和他商量。
許肆也將計就計,答應了殷素素提出的回京意見,他佯裝好奇地問,“我以什么恰當的理由回京?”
殷素素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只需要向外傳出你偷出了漠城兵防圖就可以了?!?
許肆強忍著拍掉她手的沖動,聽完她的話,許肆才覺出這個女人的可怕。
偷出兵防圖,那就不得不回燕京了,但這兵防圖絕對是假的,所以他以后必須要回漠城,不然就只有身死燕京。
他承認,殷素素確實很有計策頭腦,可惜她是個女人。
他欣然接受了殷素素的辦法。
他需要回京,只有回京,讓秦蓁待在皇宮,才能避免她受傷害。
于是幾日之后,許肆偷出漠城兵防圖的消息傳了起來。
許肆也按照殷素素的話,給秦蓁寫了信,信里有他回燕京的時間。
“謝了?!痹S肆向殷素素道謝。
盡管知道殷素素是在算計他,但為了秦蓁,這個網,他不得不入。
既然戲臺都搭好了,那么這場戲,他就陪她們唱個夠。
燕帝聽聞此事,又想到許肆襲爵卻沒有舉行過承襲儀式,便托人給許肆送去了大紅袍。
秦蓁也是在城樓之上觀望了多日。
終于在一場雨后等來了這天。
少年紅色官服加身,一手拿著紙傘,一手握住韁繩。只不過他的心情大抵不是如他的官服一般,反倒是與陰沉的天氣相襯。
城樓上,少女鮮少地穿了一件粉衣,斂去嫵媚,竟也有些可愛。
斗笠邊垂下的面紗將她的面容遮去,可佳人從不孤芳自賞,她伸手將面紗拂開,一雙狐貍眼里滿是藏不住的歡愉。
許肆坐在馬背上,沒有心情地慢慢悠悠地。
他抬眸,一眼就鎖定住了那城樓之上的燕京絕色,可是…她的身邊總是有很多人。
當朝太子蕭珩,天乩門首席大弟子林意,還有那位貴公子陸縱。
這一次,陪在她身邊的又是誰?
許肆斂眸,不再去看。
那城樓之上的少女也注意到了他,實在是一身紅衣耀眼奪目。
許肆不動聲色地將紙傘扔在地上,要傘嗎?他不知道。
他微微俯身,將彎弓拿在手上,少年低眸,目光所及,是對彎弓的打量。
而秦蓁卻是從城樓之上一路跑下來,興許是速度太快,面紗拂過她的臉,斗笠順著風的方向,傾然落地。
原本站在她身邊的林意,也是尋著她的步子追了上來。
一瞬,不過風吹草動,秦蓁步子的邁動,擾了萬物,少年微動耳朵,冷意漫上雙眸,習武之人捕捉到了她前來的步伐。
許肆不緊不慢地將箭搭在彎弓上。
秦蓁還在往這邊跑,地上的水漬污了她的裙擺,而林意卻是注意到了許肆的動作,他出聲制止道,“師妹,回頭!”
少女全然不顧。
只見,那大紅色官服加身的翩翩少年郎,俶爾抬眸,順勢帶著他手上的弓箭,他鉚足力氣,將弓拉滿。他神色淡然,雙眼冷漠。
秦蓁卻是止住了步子,她站在原地,有些發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看見——少年漂亮的鳳眼里沒有對她的眷戀,取代這些感情的卻是他拉弓的動作,以及他滿眼的不顧。
寒風之中,秦蓁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連落下的最后一步也是有些猶豫的,她站在那里,宛如一個偷食人間煙火的妖精,風吹之際,她的裙擺微微揚起,無人看到她繡鞋上的污漬,雨落之時,她的幾縷碎發隨風而起。她默默地攥緊拳頭。
不愿意相信的,不愿意相信眼前這個人會是她魂牽夢繞的少年郎。
不愿去相信,眼前這個滿眼陌生的人會是她暗生情愫的意中人。
不愿相信的,不敢相信的,還有他抬弓將箭指向她的動作。
秦蓁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他居然想殺了她!
“許肆,你要做什么!把箭放下……”身后追趕著的林意話音剛落,許肆就手起箭發。
緊接著,就是所有人都大為震撼的一幕,燕京最尊貴的清河縣主,被一個不受青眼的少年一箭射中左心房。
秦蓁在箭駛來之際,也在想過要不要逃,可是沒必要了,一切都沒必要了。
她甚至還上前迎了上去,后來,林意趕到她身邊,將她扶住,“師妹,還好嗎?師兄帶你去找郎中。”
不好,我怎么可能會好,我一點都不好,師兄,我好痛,我心好痛。
可是秦蓁說不出口,她滿眼死寂地盯著那位朝廷新貴。
她看見,許肆像個沒事人一樣,悠哉地下了馬,慢慢悠悠地朝著他們二人走來。
待他來到二人面前的時候,他嘴角含笑,以極散漫的聲音道,“射偏了?!?
秦蓁緊緊抿著唇,豆大的冷汗慢慢悠悠地劃過她的臉。
她伸手,想要牽他。
她想說,不是這樣的,對不對?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只要你說話,我就信。就算是騙我的,我也信。
可是許肆卻是大剌剌地向后退了一步,也沒有任何解釋的話。
秦蓁伸出的那只手懸在空中,她有些難堪的屈起手指,默默地收了回來。
冷嘲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她道,“好久不見,許小少爺。”
只聽見,面前的人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想說好久不見的,可我在夢里見了你好多次,想說別來無恙的,可你看起來不像是無恙的樣子?!?
他淡淡的將話聊盡,繼而轉個方向,和她擦肩而過。
秦蓁出聲呵道,“站住,本縣主命令你站住?!?
少年果然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止了步子。
少女回頭,在他身后,出聲問,“你什么意思?”
許肆放在身前的手掩在紅袍之中以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屈起,他眼底漫上苦澀,可是無人看到,他嘴角冷澀,也無人去道。
少年只是站在離她的不遠處,以玩世不恭的口吻說,“清河縣主,何其尊貴,我一個無名小卒,怎敢與縣主扯上關系,”少年身前的手死死地拽著衣服,“自此以后,你我二人,再無瓜葛。”
許肆原本是想說完這句話就走的,可是他聽到身后的人極小聲的抽了抽鼻子。
秦蓁推開林意的手,慢慢挪到許肆面前,林意也不敢在原地呆著,只得跟緊秦蓁。
粉衣少女左心房大塊的血跡浸染著紗衣,她將林意別在腰間的長劍拔出來,一劍下去,左心房處冒著的箭矢驟然縮短一截,她動作利落干脆,雖然痛的鉆心,卻還是強忍著,許肆額間青筋微微顯露。
不要命了是嗎?
寒風瑟瑟,秋雨打在人的身上,一個小廝在他們身后邊跑邊喊道,“少爺,你的傘?!?
他恭恭敬敬地將傘遞給許肆。
許肆皺著眉頭看向秦蓁,卻聽見她道,“拿著吧,如你所愿,從今往后,你我二人,就如此箭?!?
秦蓁抬眼,“帶著你的傘,你的馬,你的人,你的所有一切,離開本縣主?!?
她以為,她以為他不會這樣做的。
可是許肆卻是全然按照著她說的話去做了,他拿著傘,讓小廝牽著馬,一步一步地離開了。
他行事狂妄至極,一邊走著一邊撐開傘置于自己頭頂,竟是將還在淋雨的秦蓁忘了去一般。
走到一半,他看到她掉在地上的斗笠。
“阿堯,撿起來,給縣主送回去?!彼愿赖?。
秦蓁卻對著那小廝說道,“不要了?!?
“那就扔了吧?!痹S肆接道。
秦蓁苦笑著,不服輸地說,“既然你要了傘,那便這樣吧?!?
她的意思是,既然你要散,那就這樣了。
后來,那位春風滿面的清河縣主被林意攙扶著,林意原本想將她送回秦府,可是還是不放心外面的郎中,便帶著秦蓁入了宮。
聽到消息的蕭珩,棄了面前的文書,前去秦蓁所在的地方。
他來到皇后的宮殿,道一聲“母后”便想進去查看一番,卻被林意攔住。
“你我二人是男子,這里有翟娘子就夠了。”
……
屋內,翟娘子為她脫去外衣,“縣主,待會可能會有些痛,煩請縣主多擔待?!?
秦蓁點點頭。
能有多痛呢?
能有那種親眼看著他將箭對著自己痛嗎?
有那種滿心歡喜的奔向他,他卻想殺了自己那么痛嗎?
她鎖緊眉頭,藏匿在眼中的水花,再也忍不住了,大顆大顆地往外滾落。
無人知道她有多心痛,翟娘子只以為她是被拔箭給痛成這樣的。
往日明麗鮮活的秦蓁,此刻也變得有些臉色蒼白,病態之余,眼角偏偏還掛著淚,翟娘子看了無不心痛,“縣主,忍一忍就過去了,拔箭嘛,痛是不可避免的。”
秦蓁卻帶著哭腔問她,“翟娘子…我心好痛…真的好痛…”
翟娘子將沒入她皮膚的箭頭拔出來,拿來藥為她敷著,“好了,都過去了,縣主,還是個孩子啊,怕疼得緊?!?
一旁的皇后娘娘得知已經處理好了的時候,便趕過來。
她看見,秦蓁無力地靠在那里,面色蒼白,嬌媚的狐貍眼此時也低垂下來。
皇后慢慢走到她面前,“蓁蓁這是怎么了?”
秦蓁聞言,木訥地抬起頭,“娘娘,我心痛……”
皇后連忙上前,將人抱在懷里,“讓本宮知曉知曉,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傷了你?”
秦蓁不言,只是靠在皇后的肩頭,默默地流著淚。
……
許府內,錦衣少年褪去官服,只著中衣,他看著外面的天。
不自覺地想起那一聲微小的抽噎聲。
“許肆你能耐了是吧,居然舍得讓她哭……”少年無奈地嘆了嘆氣。
可是…少女的那雙狐貍眼在沒有光的那一刻,許肆承認自己慌了神。
可是為了做戲做足,這場戲必須得唱好,不然怎么讓跟在他身后的漠城人相信?
“少爺?!卑蛞宦沸∨苓^來。
“她…怎么樣了?”許肆出聲問道。
“回少爺,箭拔出來了,現在人養在宮中,應該是沒什么問題了。”阿堯喏喏地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告訴許肆。
許肆轉身走進房間,“拔箭的時候,她痛嗎?”
“聽宮中的翟娘子說,清河縣主痛的都哭了?!卑蚶^續說。
僅一句,少年的步子頓了頓,“那她應該恨透我了吧?”
“少爺……”
“幫我把這個給她?!痹S肆掏出一瓶藥,這瓶藥用了不留疤,“別告訴她是我給的。”
“少爺,我還聽說,清河縣主將那枚箭頭做成了吊墜?!?
……
他看了看倚在一邊的紙傘。
他記得,他始終都是不要傘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