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衛寧聽說有新線索，立即大感興趣，連忙催問詳情。

陳義示意他屏退左右，又將對駱養性說過的話，再次復述了一遍。

這次，依舊掐頭去尾。

與上次不同，他省略李鳳兒曾在麗春院當窯姐那一段，新添對梁樂戶的懷疑。

主要是因為，畢衛寧乃南城管帶百戶，以后肯定會將所有情況寫進結案文書。陳義不想謝廣元太過難堪。

奴婢繼母固然惹人恥笑，但和窯姐繼母比起來，就好得太多了。

陳義道：“梁家大婦趁主家不在，私自賣掉寵妾，梁樂戶本人未必樂意。后來謝李氏成了寡婦，梁樂戶或有可能再起心思，找過謝李氏?；蛟S，當日兩人一言不合，梁樂戶失手……”

畢衛寧哪里想得到，事情竟有這般曲折，直呼匪夷所思。

不過除了梁樂戶，他也想不出還有誰和兇案有關系——兇徒那么兇殘，殺了謝李氏不算，還追殺謝有福，不像流民所為。

畢衛寧道：“你知道梁樂戶姓甚名誰，家住哪里嗎？”

陳義搖搖頭，說自己在北城找了幾天，還沒有眉目。不過只要持之以恒找下去，遲早能找到。

畢衛寧不禁贊道：“錦衣衛里，像你這樣實心辦案的年輕人不多了。有什么難處，你就和本官說?！?

陳義道：“大人謬贊。難處真有一個。畢大人你也知道，卑職是駱大人的屬下，一直辦南城的案子，未免……若畢大人跟駱大人打個招呼……”

畢衛寧立即會意，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拍了拍陳義的肩膀：“小事一樁，這個案子若真在你手里破了，大家都有功勞，本官不會獨吞。另外，若有賞銀發下來，算你一份。”

陳義大喜道：“謝畢大人栽培?！?

……

兩人相談甚歡，將一小壇酒幾乎全部喝光。好在米酒不是烈酒，第二天兩人勉強還能爬起來。

陳義從南城分署出來，立即直奔謝家，找到正在為繼母守靈的謝廣元。

謝廣元守靈一夜沒睡，又受到沉重打擊，見客時面容呆滯，懵懵懂懂。

陳義道：“慚愧，謝有福的事……我能沒幫上什么忙。”

謝廣元沉默了一會，開口道：“陳大人，福伯當天就死了，不能怪你。”

為了從對方手里拿到賣身契，陳義猶豫良久，終于還是將探訪到的情況如實告知。

還一再強調，那份賣身契很重要。

想找到殺害謝家主仆的人，只能從幾個買家、賣家查起。

陳義本以為，聽到繼母乃窯姐出身，對方的反應會很大，沒想到對方似乎早就知道了。

“陳大人請跟我來?！?

謝廣元帶著陳義再次進入主屋，在一個很隱秘的角落再次打開一個暗格，取出一大沓文書。

“陳大人見笑了，謝家祖上官至三品，家里藏東西的地方很不少……這份文書已沒什么用，陳大人拿去便是。”

文書足足有五份，陳義細看之后，不禁感慨萬分。

第一份紙張已經發黃，是李鳳兒賣入麗春院為妓的賣身文書，上面這樣寫著：

【立賣字：李敬珍因有一女，名翠福，年十一歲。經中人說合，情愿將翠福賣與金玉名下為妓。三面言明：身價白銀三十兩，同中筆下交清。若后生事端，有中人一面承管，不與買主相干?？趾鬅o憑，永無返悔。立賣字存照。立賣字人……】

這里面的“李敬珍”應該就是李父，“李翠?！笔呛髞淼睦铠P兒。至于“金玉”，想來是麗春院老鴇的本名。

一個小姑娘，僅僅因為三十兩白銀，就毀了一生，著實令人唏噓。

第二份的內容相差無幾，只不過由“賣為妓”變成“賣為奴婢”，賣家由李敬珍換成金玉，買家則是一個叫武長春的人。

不過，第二份的成交價比第一份高多了。武長春足足花了五百兩銀子，才從麗春院贖回了李鳳兒。

第三份賣身契的賣家是武長春，買家是一個叫薛應魁的人。文書上寫的成交價很奇怪，只有白銀七十兩。

陳義猜測，要么武長春當時非常著急用錢，或者故意巴結薛應魁，所以才賣出一個超低的價格。

第四份的立據時間在第三份的一個月之后，薛應魁不知道因何原因，又匆匆將李鳳兒賣給樂戶梁開元，作價一百五十兩。

第五份內容則是梁家將李鳳兒五十兩賣給謝茂才。

第五次價格低的原因可想而知。梁家主婦希望盡快找到一個買家，且最好是有功名或有實力的人，如此梁開元便不好反悔。

從五份賣身契中，陳義仿佛能感受到，李鳳兒被賣來賣去時的心酸。

不過他也想到，如果李鳳兒稍微明智一些，老老實實做謝家的主母，不去招惹金成威，不至于惹上殺身之禍。

“武長春、薛應魁、梁開元……”

陳義反復念了幾遍，將三個人的名字記在心里。又對謝廣元道：“為了偵破此案，我已將部分內情告知上官……”

“無妨?！?

謝廣元呆滯地回了一句，又忽然跪了下來，大聲道：“求陳大人不要放棄追查。若能將兇手抓到，我謝廣元愿給陳大人做牛做馬，以報陳大人的大恩大德?！?

再抬起頭時，已滿臉都是淚水。

陳義嚇了一大跳，連忙錯到一邊，道：“何至于此。緝兇捕盜，乃陳某份內之事。況且，兇徒只是殺了……”

“不！”

謝廣元再次叫了起來：“陳大人有所不知。小人自幼喪母，家父又只顧讀書……小人是福伯從小帶大的。我與福伯名為主仆，實則情逾父子。我……我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陳義將自己代入謝廣元的位置，好像能體會到一個老閹人和一個小孩的十幾年深厚情誼。

一個愿意代主殺人，一個愿意犧牲后半輩子，只為討個公道。

沉默良久，陳義長嘆一聲道：“好，我答應你，一定將兇手繩之以法?！?

謝廣元三叩拜謝，又立誓聽從陳義吩咐，永不反悔。

陳義暫時沒什么好吩咐的，只讓對方先將兩個家人的后事辦完，然后繼續讀書，其他事以后再說。

從謝家出來，太陽已經升得很高。

陳義想到那兩個壞事做盡的惡徒，不禁發了狠：“他媽的，老子不弄死你們兩個雜碎，老子不姓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