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獸人發起總攻,戰火從老街一直燒到鎮中心。吃過病禽的半獸人無懼瘟疫,他們將這種可怕的病毒在人類之間傳播,致使大多數精壯的勞力病倒。積貧積弱的老街在辛普森重拳的勉力支撐下孤軍奮戰。精靈護送芙萊小鎮居民向東北遷移,與老街越距越遠。
泥炭一樣的半獸人以最原始的方式殺人取食,橙紅色刺目的火光在森林多處燃起,綠油油的松林卷入連天的煙塵之中漸漸焦黑,半獸人高舉著鐵灰色的釘錘,冷白色的小花無奈地被噴濺的血液染紅,薔薇枝陷在染血的濕泥里,忍冬藤籬淋上紫黑色的獸人之血。地上隨處可見斷口參差不齊的肢體,分辨不出它們死前有過怎樣的掙扎。
辛普森將破碎的門齒和血咽下,失去本來顏色的衣服只余布片圍在腰際,他的砍刀深深嵌在半獸人的骨骼中,只得徒手敲碎一個半獸人的鼻骨。吉的燒火棍從后削來,半獸人的頭蓋骨應聲而裂,獸人旋轉著倒下,解除了辛普森背后的危機。
曾經的男人咧開嘴笑了,結實的胸膛微微起伏,吉又看到了最初令她著迷的英雄氣質。男人看著這個英勇的女人,突然發覺自己傻得堪比蠢笨的獸人,他居然將如此珍寶親手丟棄。他是聽信了魔王挑唆的言語才如此糊涂地忘記妻子的恩情與愛意!
“原諒我!”男人小聲說,并且張開粗壯的雙臂迎接久候了的女人撲來時的沖擊。
漫山遍野的半獸人改變了綠林的顏色,驚懼的白云拖著棉袍四處逃竄,留給半天憤怒的火海與半天憂郁的暗淡微光。
人類的英雄從來都不是完美的,他們因為一瞬間的迷失而犯錯,卻能在悔悟之后得到族群最大限度的寬容與接納。這個短命的種族以無限擴張宣示著存在,在求索中實現自身的價值,從不會放棄希望。
辛普森和吉并肩作戰,帶領老街僅剩的幾人向西殺出一條血路,他們中有男有女,這一脈將在黑暗的崇山峻嶺之間繁演,即使安格班的嚴冬也無法扼殺種子萌發的愿望。
辛達精靈一行沒有找到公主,他們了解了芙萊小鎮已被半獸人軍團牢牢圍住。諾多精靈聽聞此言覺得硬拼勝算不大。亞迪提出從地洞穿越建設小鎮時預留的退路。
“老幼先行,青壯男子殿后,依次進入密道。”德凱尼恢復了精神接管了指揮權,他耍了個心眼避過監牢僅從叉路出鎮。
在開啟通道之門時,大家看見方正的石門密布彈孔,雙環下有兩行凸字,問道,從生到死的距離有多遠?從生到死的距離有多遠?
“這什么意思?”一個諾多精靈問。
“是謎語。”另一個諾多精靈答。
“呼吸之間?”瑟蘭督伊問。
“一念之間!”貝倫答。
德凱尼騎在親兵肩上,十指摳住門頂中縫兩邊的10個半圓形孔,栓銷撥動的輕響。
“用力推!”德凱尼招呼士兵。
三碼高的巨大石門扭怩分開,笨重得沒有十來個人根本推不動。
好設計呢,就算是砸門也不能誤碰那個地方!諾多精靈心想。
“這種設計一個人根本逃不出去!”小鎮居民覺得這個地道的設計有缺陷。
亞迪解釋說:“如果單人逃亡,極有可能是叛逃。這個通道是為了大批居民轉移時用的,所以僅破除機關,沒有十來個人合力是推不開的。”
通道的盡頭半掩在蒿草中,月之殘影掛在天邊,漆黑的夜,冰涼的雨,冷颼颼的風。
亞迪抬頭看天,突然說道:“這里不是施恩頓的地界,德凱尼,出了什么差錯?”
繃緊面孔的德凱尼強調說:“地道就是這樣的!”
“不對,原來的地道是連通兩座城鎮的。”
“我不記得那條了。”德凱尼打定主意不松口。
出口處沒有半獸人,居民們終于放松下來,地上濕漉漉的,大家就相繼坐在通道里休息。
衛兵尋找著家人,孩子嚶嚶哭泣著呼喚父親,妻子羞怯的眼神望穿秋水,老父老母抑制不住激動呼喊兒女的名字。
有多少人團圓,就有多少人悲愴地認清了最終的離散。
“莎莎莎莎”
“杰利杰利”
起初帶笑的哭腔互訴著忠腸,而后被痛得撕心裂肺的哭聲湮沒,誰家的兒女再不回還?
“鎮長大人,鎮長大人,我的女兒不是在府里做工嗎,現在她人呢?”頭發灰白臉容枯槁的老婦發自內心悲憤地質問。
她的女兒不是戰士,本應與仆婢在一起。鎮長夫人索菲婭細細回想她女兒的樣貌,那個青春亮麗的少女折隕在德凱尼喪心病狂之時。
那么多正值芳齡的美麗女孩莫名失蹤,驚詫、恐懼的情緒在眾人心中蔓延,找不到女兒的父母都擠上前來強烈要求鎮長給出明確的答復。
索菲婭靠在德凱尼肩上微微啜泣,她滑落在地上,跪在各位長輩身前,聲淚俱下地請求原諒。
“你”老人們疼痛、不安,伸指顫抖著,“我們不信,哪有這么簡單!”
德凱尼見妻子攬了全責,也內疚地跪下,平靜地說:“索菲婭在為我開脫罪責,他的哥哥兩天前就死去了,莊園是今天才發現了死尸,死人哪里還能殺人。不管索菲婭的事,是我的錯。我知道我怎樣贖罪都不夠,但我仍然肯求眾位,允許我帶著大家走出半獸人的包圍,平安走到施恩頓郡。我不會因為自己被黑暗蒙敝而推卸責任,我的罪孽百死不辭。我只求留給我最后的一絲榮耀,支撐我像個戰士一樣的去死,或者在安定下來以后,接受應有的審判!”
“眾位,可否聽我一言?”亞迪說道,“德凱尼自己供認不諱,他的罪應由審判定奪,我們不應該動用私刑,況且現在情況危急,我們必須同心協力。”
“是我哥哥的錯,”索菲婭說道,她將知道的與編造的一齊說出來為愛人脫罪,“是哥哥殺死那些女孩兒,我也是兩天后才知道他沒有死,他想帶走我,但我需要留下來贖罪!”
“男管家已經死了。”德凱尼沉痛地說道,看到妻子難過得不愿相信就摟住了她。
“索菲婭沒有錯,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只有她是無辜的,是我傷害了她,應當受到懲罰的也是我!”
“索菲婭,你說管家殺死了我的女兒,不管你出自何種目的,都要有證據證明我才會相信。”老人說。
“我們的孩子在鎮長家幫工,出了人命,德凱尼大人要對我們有個交待。”
居民們不會懷疑索菲婭,但他們需要鎮長親口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德凱尼與索菲婭的言行預示了另有隱情。
“我知道哥哥為什么殺人,在收斂尸體的時候,你們應當注意到,尸體受過割……”索菲婭一直在哭,聲音哽咽,泣淚如雨,猶如帶露的洛麗瑪絲。
亞迪想起查驗尸體時看到的異樣的血線,并沒有切割完全,確是人死后造成的虐尸痕跡,顯而易見,兇手到底對死者有多恨!
德凱尼反思道:我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我深深地傷害了一個愛著我的女人,傷害了一個拋下世俗壓力深深愛著我的人。
“畜生”眾人驚聞立刻掀起了一陣騷動,有罵聲有痛哭。
“這是違反人類的事情,做這種惡是要遭天遣的,可惜我們沒有機會懲治兇徒了,否則非絞刑不可!”族中老人義憤填膺地說。
“這只解釋了女孩子的失蹤,還有一部分男孩子呢?”有人醒覺,德凱尼并未解釋完全,他至少隱瞞了一半的事情。
“我們集體從地道逃生,沒有傷亡,而護衛士兵中根本就沒有我的兒子!”父親尋子不見,生離的苦痛牽引著老父的聲線都有了哭腫后的緊澀與變調。
“他們在御敵,阻擋半獸人進入地道入口,兇多吉少。”德凱尼解釋說,末了贊揚一句,“他們都是勇敢的孩子,人類之子!”
亞希伯恩不由得冷眼觀望著德凱尼出神入化的表演,勇敢的孩子,人類之子,現在都變作了半獸人之子,那些半成品、尚未泯滅人性的孩子,自會在半獸人入侵時主動抵抗,因為在他們心里,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完整的人!而你,德凱尼,就是將他們的靈魂與肉體一同推下萬丈深淵的罪魁禍首,是樂于折辱他人尊嚴的黑魁首的劊子手。
德凱尼單膝跪地,挺直胸膛,手撫心口,鄭重地說:“我,德凱尼,在此立誓,誓死捍衛人類的尊嚴,決不讓半獸人折辱我們的英雄。我會盡自己全部的力量送大家平安抵達施恩頓郡,萬死不辭!”
在亞迪大人的調停與居民無奈的妥協之下事情暫時平息了,但是不信任的種子已然埋下。
精靈救過的那個小男孩跑來要吃的,卓雅撕了幾條肉干給他。小男孩搖著頭說不夠。
精靈笑了,“你這么小怎么那么能吃啊?”
“我一點兒都不小了,我已經13歲了,我只是長得小。”
“侏儒?”黑發精靈突然插言激怒了男孩兒。
“我不是侏儒,你們誰見過我這種長這么勻稱漂亮的侏儒?我只是缺少營養長得慢,以后我多吃一點一定長得比你壯比你高大!”他大聲地對黑發精靈吼道。
黑發的精靈笑了。
瑟蘭督伊遞給他一只雞腿,“吃飽,別說話了,好好吃飯!”
“男管家死了?”小男孩小聲地問銀發的精靈。
“是的。”卓雅回答,“死于胸口的刀傷。”
“管家是個好人,他還給過我吃的,他只是心痛妹妹,就是鎮長的夫人。索菲婭夫人嫁給德凱尼后非常的可憐。德凱尼不是個可靠的人,他說一套做一套,他說孝順母親,你看,他逃難都沒有帶上母親。”
“小家伙,你果真有個比樣貌成熟懂事的靈魂!”杰爾曼調侃道。
“管家是個特別的人,所以我一下子就記住他了。”小男孩辯解道,“他年紀大了樣貌還是很年輕,人也莊重,就是聲音略顯蒼老。他的聲音比樣貌成熟是不是代表他也有個成熟的靈魂?”
貝倫若有所思,他從小木屋地下爬上來時聽到的那個聲音也是這種特質,小男孩的這段話印證了自己的推測。
辛達精靈們圍坐在一起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沒有找到公主,我們在人類的市鎮耽擱得太久了。”亞希伯恩憂心地說。
“憑公主的能力,應當不會出事,只要她不偏信了人類。”柯林斯難得地認真說了句正經話。
“此去安格班,芙萊小鎮和施恩頓郡都是必經之路,如若繞行路途將會十分險峻,公主應當不會冒險為之。”卓爾說。
“但是我們沒有追上公主,希望隊長已經找到了她。”卓雅說道,“真讓精靈擔心啊!”
“我們找到了貝倫,可他卻沒有和公主在一起。貝倫這個笨蛋,走得這么慢,公主追他都跑到前面去了!”杰爾曼嘆著氣瞄了不遠處坐在墻根下閉目養神的貝倫一眼。
“希望會在施恩頓遇見她!”卓雅說。
“還有多遠能到郡城?”柯林斯問道。
“背完了地圖,但是沒有距離的概念,這里是兩座城池之間的荒郊,應當快到了。”亞希伯恩回答。
“如果沒有半獸人的話!”瑟蘭督伊插言。
“那么,關鍵是,我們現在是單獨啟程繼續去追公主,還是護送這些人類進城?”亞希伯恩問及伙伴們的意思。
“我建議先走!”柯林斯搶著下定論。
卓雅看了看旁邊已經睡熟的小男孩,猶豫著說:“公主是否在前面,我們沒有把握,跟人類在一起消息還是多些。我們先走也是要進城的,快不了幾步的。倘若拋下這些老人和孩子,他們出事了,我們不會心安!”
“找不到公主,我們即使闖入安格班都沒有意義。”杰爾曼說道。
“假如你們找到了露西恩,打算怎么做?”貝倫清亮的聲音響起,讓精靈們冷靜下來思考這個最重要的問題,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勸公主回到多瑞亞斯,與國王陛下和好。”瑟蘭督伊不帶感情的聲音讓貝倫的心涼了一半,隨后他又聽到小精靈繼續說,“如果公主執意不肯就幫助她達成心愿!”
“她不會變卦,不會退卻,不會失言,”貝倫的眼神里全是篤定的信念,他又閉起眼睛,全然不忍地肯求說,“我請求你們找到她以后,一定要勸服她回還。這是我與精靈王的約定,應由我獨立完成,我不欲她涉險!”
“露西恩的堅定,不是任何精靈可以改變。在離開多瑞亞斯之前,她就已經想清楚了。”瑟蘭督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