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問道:“你怎么還不睡?”
“我睡不著!”夫人輕輕地說,她始終背著雙手溫柔地笑。
“你怎么了,”德凱尼警覺地坐起,“你手里拿著什么?”
“我的愛!”夫人深情地回答。
“拿出來,給我看!”德凱尼吼道。
夫人站起身,退開,她的心在打鼓,她聽到自己雙耳邊的風聲,如同被連續扇了幾個耳光。她看到這個邪惡的人正一步步走來,他胖大的身軀在感受到危險臨近時是異常靈活而矯健的。
“我愛你,德凱尼!”夫人的聲音不大,仿佛在說給自己聽,“你為什么要殺死那么多的女子,她們同是父神的孩子,我們的姐妹!”
“你在為情敵求情?”德凱尼停下腳步冷笑著,“她們貪戀我的財產,我弄死她們可都是為了你好。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像你這種情況的女人放在平民家中早被遺棄了,我要得到一個孩子難道不是為了維護你我的感情?你對不起我的母親大人!”
“父神在上,我愿以自己的性命與血淚換取我丈夫的救贖,讓他脫離邪惡的掌控,我愿以忠誠的靈魂獻祭,請父神將您圣潔的榮光重新降臨到德凱尼家族的頭上!”
德凱尼伸手給了妻子重重一記耳光,打得她瞬間失去了意識,刀子掉在地毯上,她倒在地上看不清手下的刀刃,尚覺自己還沒有完全回到阿爾達世界。
德凱尼的瞳孔縮緊,“你想要殺我?”
“你說我給家族蒙羞?”德凱尼短粗胖的五指提起妻子衣服的前襟,接連幾掌摑得夫人回不了神兒,鮮血染紅了地上的刀身。
夫人是害怕的,但她沒有哭泣,她挺起胸膛,正視德凱尼的眼睛,“你充當天魔王的走狗,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將父神的孩子送做半獸人的給養,奸殺不能為你誕下子嗣的女子,投敵、背叛人類,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
又是一掌,血花飛濺。
夫人的心在滴血,丈夫的靈魂被陰影吞食,找不到天堂。
“殺了我后,你想做什么,侵吞我的財物?”
夫人閉緊雙眼,她像一朵深陷泥淖的洛麗瑪絲,灰暗的外表下是信念的光芒在輝耀著靈魂。
“我會自殺,我會跳下食人魚池贖我的罪。”
“那么你現在就自己去吧!”德凱尼喪心病狂地大吼,他反綁了夫人雙手,將她提至水晶魚缸之前。
饑餓的食人魚隔水嗅到了血腥,爭相撞擊水晶壁,有的甚至躍出了水面。
德凱尼拉過一把圈椅,將妻子牢牢綁在上面,系的都是死結。接著他反鎖了房間不許任何人打攏,也不許送來水食。
同時有兩個親兵匯報了兩條消息,其一是丟失的印鑒找到了,其二是管家的尸體找到了。
“印鑒是在哪里找到的?”
“垃圾堆。”
“尸體是在哪里找到的?”
“草地上。”
“先去看尸體。”
管家是妻子的親哥哥,算得上自己的親戚了,他死得蹊蹺。
“叫上精靈與亞迪大人。”
莊園里辟了一個木屋做停尸間,屋內堆著冰塊,人類一進入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木床上仰躺著一個男人,樣子長得還算好看,年近四十還沒有多少皺紋,和瑟蘭督伊在房上看到過的那位黑衣夫人的相貌有些相似。
“沒有見過他。”亞希伯恩說道。
諾多精靈默默褪了管家尸身上的衣裳,看到他的胸口新舊兩道傷痕,伸指比量了一下,舊傷像是精靈的劍所為,新傷則是人類的兵刃。
“他先后被兩個人襲擊了。”曾經做過法官的亞迪大人說道。
“舊傷有愈合的跡象,管家大人到底是什么時候故去的?”貝倫問道。
“在你們逃獄的當天。”
諾多精靈聽了都很吃驚,以不信任的眼光探究著辛達精靈。
貝倫細想,吩咐道:“拿一只白蘿卜來。”
德凱尼著手下照辦。
貝倫解釋道:“管家在大約兩天前并未身死,而是在今天才真正逝去的。”
他伸手講解:“這道新傷是對戰時所留,因為相向運動被對手的刀刃撕裂。看這力道兒,不是靜止時所傷,所以當時管家是有行動能力的,他不會是個死人。尸體也不是死了兩天的樣子。”
亞迪大人同意貝倫的說法。
眾人精的目光都在死尸身上查驗,瑟蘭督伊卻舉起尸體的手臂,尸體的指縫中纏著一縷頭發,問道:“這是什么?”
“是頭發,”亞迪大人摘下它,“一半金一半灰。等等,這金發是會褪色的,這明顯是染上去的。”
“這很像米勒大人的發色。”有一個親兵忍不住小聲說道。
被耳力極好的精靈聽到,黑發的諾多指著親兵問:“你再說一遍?”
親兵毛了,顫動著睫毛求救似的望向鎮長,“鎮長,我亂說話,我,瞎說的。”
德凱尼有著不同的考量,他相信亞迪大人不再相信他,但是如果現在把事件的矛頭轉移出去,再成功破了案,總會挽回一些面子,減弱亞迪大人對自己失望的感覺。于是他吩咐親兵大聲地如實重復一遍。
蘿卜取了來,貝倫將它交給站得遠一點的瑟蘭督伊,說道:“瑟蘭督伊,你把它切開再接回原樣。”
瑟蘭督伊愕然,因為亞希伯恩才是距離貝倫最近的精靈,中間還隔著卓爾和一群的諾多精靈,為什么將蘿卜遞給我呢?你是在時刻提醒我說我傷害過你嗎?
“你什么意思?”那個時候的小精靈還不懂得對在乎的朋友隱藏自己的情緒,稍有不如意就表露出來。
“是你自己想多了,總將我想象成一個小氣鬼!”貝倫仿佛可以預知一樣地回答他。
親兵送來新的消息,莊園多處發現死尸,有女子的,也有成對兒的。
亞迪大人脫下男尸的褲子,查驗了剩下的部分,以法醫的口吻敘述:“沒有異樣。”
剛才情急之下德凱尼沒有細想,夫人指控他煉制半獸人、投敵、背叛人類是怎么回事?我至多是樂于半獸人來犯好轉移民眾矛盾,什么時候真的與半獸人同流合污了,這中間出了什么差子?
德凱尼命人封鎖兇案現場,等這邊告一段落集體過去查看。
瑟蘭督伊舉起蘿卜,手起刀落,白光之下眾人精還沒有看清匕首的模樣蘿卜已分成兩截,他再對上斷口,刀痕就神奇地消失了!小精靈將蘿卜送出,白蘿卜在眾人精手中傳遞,曾經的傷痕毫無破綻。眼力平平的親兵甚至懷疑剛剛發生的是錯覺。
亞迪大人慨嘆著緩緩說道:“試刀術,在蘿卜組織還未萎縮之前將斷口復原,蘿卜的筋脈就得以接通。只有超凡的劍客與極品的鋒刃才能共同創造出的奇跡。”
貝倫接過蘿卜,看了看不復存在的傷口,說道:“所以,如果以精靈之劍,男管家有可能活過兩三天,直到再次遇襲,舊傷崩裂,或者再添致命新傷。”
德凱尼冷笑著說:“就算你證明了管家還可以存活,也解脫不了你們殺人的嫌疑,難道你還要編排管家有什么殺人動機嗎?”
“我不著急解釋,我們可以一起先去看看另外幾處兇案現場,也許會發現一點兒蛛絲馬跡。”貝倫嘴角再次漾起那抹自信的微笑。
果如貝倫所料,死去的幾名艷女都與德凱尼有著不可告人的關系,死去的一對兒更像是奸夫****的樣子。亞迪大人檢查過,他們的身上都留有不容狡辯的證據和私秘之處詭異的黑線。
德凱尼本就紅光滿面的圓臉此時更紅了,精靈大多背轉身去。
鎮長壓下一口氣,放棄了在羞恥中掙扎,嘆息家門不幸!
貝倫一笑氣得德凱尼七竅生煙,“管家是夫人的哥哥,這沒錯吧?這些個女子是府上豢養的小姐,夫人的情敵自然不能見容于大舅子。平日里不好動手,但以死人的身份就可以暢快地除去眼中釘了。”
“貝倫先生好會講故事,但這也是說得過去的一條殺人動機。”
有了亞迪大人的首肯,德凱尼沒再說什么諷刺的話,僅是語調平平地說:“沒有證據,這只是你的猜測,再怎么覺得有理這推論都是石破天驚的。賢妻從不善妒,管家也是善良之人,府中有小姐本是正常之事!”
不了解德凱尼家事的精靈聽得云里霧里,他們也對探聽別人的隱私不感興趣。
瑟蘭督伊想到那位黑衣夫人,與管家面容肖似,貝倫臥底日久,也許他知道內情。
“既然管家死前有過打斗,手中必是證物。之前親兵所述,米勒大人與死者手中的發色相近。為什么不傳他細問?”小精靈輕脆悅耳的聲音拔開迷霧,向眾人死寂一般困頓的大腦送去一縷清新的風。
“我們應該去拜訪一下這位神秘的米勒先生而不是傳喚他,要不就太失禮了。”貝倫微笑著對眾人說道。
深居地洞的米勒并不如意,他沒有凌虐瑟蘭督伊不是因為他仁慈,而是當日剛剛好天魔王魔茍斯派人來責問為什么還不動手攻下施恩頓郡。他像平常的部署一樣放任精靈在地牢里耗盡星辰的祝福,事務繁忙脫不開身就委派看守送去下過藥涂過毒的食物與餐具,怎奈小精靈不吃也不碰,讓他的計劃落了空。
再者,令他喪氣的是好不容易在垃圾堆先于管家太太找出德凱尼的印鑒,情急之下印在瓜皮上偷得了印模,卻莫明其妙地合印失敗。頭腦不靈的德凱尼一定是不小心將印章掉落垃圾桶里被下人丟棄,這個大腦與胖臉一樣光滑的家伙使了什么詭計竟然將自己耍了?現在勾斯魔格不耐煩了,因為米勒數日未曾向其父天魔王獻上大戲。
我送給納國斯隆德之王費拉剛的大禮,勾斯魔格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米勒委屈得不敢說出口,是時候自己也該撤退了。識時務者為俊杰,米勒腳底抹油,溜了。
貝倫與精靈一行找到米勒的房間時他已經不在了,房間里的物事整理過,沒有文書沒有印鑒,連一片布帛都沒有留下。德凱尼瞬間感覺不妙下令搜尋金發者米勒。
折疊整齊的被褥是德凱尼家待客用的統一樣式,杰爾曼掀開床鋪發現了一枚戒子,款式是兩條蛇在搶奪一顆龍珠,杰爾曼拈在指尖琢磨著這個奇怪的東西。
“有時候蛇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它一方面教會人類某些知識,另一方面又設計奪走原本屬于人類的東西。”黑發精靈若有所指地說道。
“它是巴拉漢之戒?”瑟蘭督伊問道,“蛇相兇猛了些。”
其余的諾多精靈同時驚疑,做為高等精靈,他們只是在史詩中聽聞諾多族與比歐族那一段曠世傳奇,見過巴拉漢之戒的精靈并不多。
“這是一枚高超的仿制品。”貝倫挽惜地執起戒子套在中指上,對著黑發的諾多精靈們說道,“我想,我還能夠擁有它,去追憶那自開天辟地以來最最崇高的友情。”
“為什么說它是假的?”諾多精靈問道。
“因為真正的巴拉漢之戒象征著和平,象征著友愛,它是兩條充滿力量的巨蟒共同捧起一顆明珠,絲毫沒有爭搶的意味兒。而這枚戒子鑄造的得其形負其意。”
貝倫想到了一個陰謀因而眉頭緊鎖。
諾多精靈不解其意,但是容不得他們多想,軍情告急。
“鎮長大人,半獸人、突然瘋狂、發起進攻,大門、已破!”傳令兵狼狽異常地連滾帶爬跑來報信,累倒在地,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么不守住?”德凱尼一時也慌了神。
貝倫佇立當地,像一尊堅毅的豐碑,他合上持戒的手掌,高聲說道:“芙萊小鎮還有多少兵力,都應集中在您的莊園護衛,將全鎮老弱、婦女、孩童一齊接來避難,再想法突圍,到施恩頓郡報警、求援。下令吧,鎮長大人!”
亞迪大人見德凱尼還沒反應過來,事出緊急代他說道:“就按貝倫說的辦,趕快行動!”
雖然不是鎮長的命令,但是事關生死存亡,親兵們內心自有考量,貝倫說得對,亞迪大人的支持有道理,士兵的執行就是不折不扣的。
見親兵領命而去,亞迪轉向精靈們撫胸一禮說道:“現在芙萊小鎮情形危急,如果精靈愿意助我們抗敵,全鎮居民不勝感激,如若不愿,請早做打算,此役不祥!”
亞迪當然知曉芙萊小鎮的兵力與裝備,還有他們的守城設施,都是那么的不堪一擊,如今大門已破便支撐不了多久了。
“早在人類涉足貝爾蘭之初就與我族建立了堅固的同盟與深厚的友誼,這份情誼正當亙古不變!”黑發的諾多精靈慷慨激昂地講完,斜眼挑釁似地瞧了一眼辛達精靈。
貝倫心中反詰,屁話,外面半獸人燒殺掠奪,你們想要獨善其身也不可能啊!他心中冷笑,豪言壯語好說,想當時當日比歐族人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你們何曾伸出援手?
瑟蘭督伊平靜地接道:“我們愿意助陣!”
亞迪帶領居民撤退,辛達精靈沖鋒,諾多精靈殿后。全鎮凡是能拿得起鐵器的人全都加入護衛行列,人類戰士在最外圈負責掩護。
“看到公主了嗎?”瑟蘭督伊問同伴。
“沒有!”
“這邊沒有!”
“不在這里!”
“這里也沒有!”
諾多精靈對這一位貝倫漸生好感,有這樣一位人類英雄參戰,人類衛兵士氣大增!
“索菲婭”德凱尼慌張地跑回臥房,割開妻子身上的綁縛,不由分說地拖起她就向大部隊跑去。
“公主不在這里,這些婦弱中沒有她的身影!”瑟蘭督伊說與貝倫聽。
貝倫眉頭緊鎖,放眼望去,人頭攢動,挨挨擠擠,又哪里有露西恩之倩影!
“公主會不會在衛兵里?”杰爾曼沒底氣地小聲猜道。
“你們護送大部隊先走,我再去仔細查找一遍!”貝倫冷靜地說道,心中卻在吶喊,露西恩,你在哪里?
“我也去!”辛達精靈們異口同聲。
“誰看到海格里厄姆了?”瑟蘭督伊和亞希伯恩同聲問道。
“沒看到,他不在這里!”卓雅和杰爾曼一齊答曰。
貝倫他們翻遍了芙萊小鎮低矮的房屋,在野姜花叢中找到精靈救過的那個男孩,就是沒有公主!
貝倫仰天長嘯,聲嘶力竭:“露西恩,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