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很少響起的升堂鼓今天卻響了起來，一記一記的鼓聲，以巡撫衙門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這鼓聲不像是一聲一聲地敲在耳鼓上的，反而像是在人的心笙上響起來的。

這意味巡撫衙門要開堂審案了！

縣衙開堂審案倒是很常見，許多人都見過。可能讓一省巡撫開堂審的案子可是不多見！

上次巡撫衙門開堂問審是什么時候？都是嘉靖三十七年的事了！

也就是說，今天是近三年來巡撫衙門首次開堂！

敲起了升堂鼓，那么此案自然是公開問審了。于是不一會兒，平日里可以說是門可羅雀的巡撫衙門門前門后擁滿了看熱鬧的人。

樓明此時立于堂下，而范崇等人就被押著跪在他旁邊，而其他跟著一起來的街坊四鄰太多，只有領頭的幾個被放進來了，跪在他的另一邊。剩余的都被擋在門外。

樓明皺著眉頭，王以祿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他一時間也沒有搞清楚這王以祿這是什么路數？難道這是一出苦肉計？王以祿想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趁機治自己一個‘毆打官差’的罪名？

他正埋頭冥思苦想，卻見門外圍觀的百姓們紛紛讓開了一條道兒，按察使羅源正滿頭大汗地小跑著進來了——按察使主掌一省刑名，這種場合他當然必須在場。

羅源入場落座之后，王以祿一拍驚堂木，宣布此次開堂問審正式開始。

首先由樓明開口陳詞，述說狀告緣由。

樓明還是那幾句話，三言兩語將這件事的前因后果講述清楚了，并把那張一千兩的銀票當做證據呈了上去。

他每說一句，就有書辦記錄在案。

末了，樓明拱了拱手補充道：“今日一起押這些人過來的都是晚生的街坊鄰居，聽晚生說有賊人假冒官差敗壞朝廷名聲，這才同仇敵愾，將這些人綁了押了過來。《道德經》第五十八章有言：‘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百姓淳樸，心向朝廷，這正是政治寬厚清明的表現。還望老先生察之。”

明代文學家王世貞曾在所著的《觚不觚錄》中記載：“京師稱謂，極尊者曰老先生，自內閣以至大小九卿皆如之。”

樓明這里引用《道德經》，又稱王以祿為老先生，也算是小小地拍了個馬屁。

頓了頓，樓明躬身行了一禮，道：“晚生的話說完了。”

王以祿抬眼看了看那記錄的書辦，喝道：“若誠如樓明所言，那么這就是大案！再來兩個書辦，你們三個人一起記！這公堂內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都給我記上，包括本官說的話在內。少一個字都不行！”

待到那三個書辦誠惶誠恐地點頭之后，他才對著范崇等人道：“爾等可有話要說？”

范崇自拔劍欲殺樓明未果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經是必死無疑。他此時就像失了魂似的，癱軟地跪坐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

那幾個一起被綁著的兵可不想和范崇一起去死，當即其中一個兵開口道：“撫臺大老爺明鑒！小人有話要說。”

“有什么話就直說！”王以祿一拍驚堂木喝道。

“是，”那跪著的兵吞了吞唾沫，然后伏在地上，回道：“回撫臺大老爺，小人名叫吳六，軍籍，肅州衛人士，現在確實在巡撫衙門當差，此事一查便知。”

當即有差役去查去了，不一會兒便回報道：“撫衙里確實有個叫吳六的，出身相貌體征都對的上。”

“嗯，”王以祿從鼻腔內發出一聲哼聲，臉上還是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繼續說！”

“是，”吳六伏在地上應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們都是在巡撫衙門當差的，這個滿臉血痂的是小人的上官，名喚范崇，今兒早晨約是巳時末，范崇找到我等說是奉了撫臺大老爺的命令，要去拿一個人，他是小人的上官，他說的小人自無不從的道理。小人對樓老爺所說的并沒有什么異議，但我們都是聽命行事，其他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還望撫臺大老爺明鑒啊！”

其他的那幾個兵此時也一起磕頭道：“我們都是聽命行事，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啊，望撫臺大老爺明鑒吶！”

“范崇？”王以祿一揮手道：“來人吶，給本官把他臉上的血痂洗干凈了！”

當即有兩個差役提著一桶水進來，粗暴地將那范崇頭按進水里，然后拿塊布把將他臉上血痂都擦干凈了，然后一個差役一提他的頭發，讓他抬起頭來正對著大堂。

“此人不用查驗身份了，”王以祿擺了擺手阻止了欲去查驗身份的那兩個差役，“我今天早上確實有差這個范崇去辦事。”

王以祿此言一出，堂外圍觀的人群頓時騷動了起來，那些個參與綁人押送的街坊四鄰們的面色都惶恐了起來，他們中間當即就有人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幾步，混入人群，隨時準備開溜。

“范崇！”王以祿一拍驚堂木，喝道：“樓明和這個吳六所說的話，你可有異議？”

范崇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呆坐在那里不說話。

“不說話本官就當你默認了！”王以祿等了幾息，一錘定音道：“此事的來龍去脈本官已然知曉！”

“此事是個烏龍，本官也不藏著掖著，”王以祿說著站起身來，道：“之前九月十一翠微樓之事很多人也知道，王世興是本官的獨子，當時眾目睽睽之下，他被這個樓明氣暈了。”

王以祿說這個是什么意思？這不是打自己臉嗎？樓明此時也是滿腹疑竇。

“這段時間他竟一直都放不下此事，郁郁寡歡、閉門不出，積憤之下竟染了重病。”王以祿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大夫也看過了，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所本官今天一早就派這個范崇去請這個樓明過府道歉。”

“誰料，”王以祿聲音一寒，道：“這個范崇居然拿了雞毛當令箭，改請為拿，趁機勒索財物，這才鬧了這一出烏龍。這倒是是本官用人不淑了。”

說著，王以祿看了那三個記錄的書辦一眼，道：“我說的可都記下了？”

“都記下了。”為首那書辦回道。

“好，”王以祿點點頭，對著堂下樓明等人說道：“爾等對本官的裁定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