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斂歡容,她轉頭面向袁縣令,好奇說:“伯父忽然來豐通城,莫非真有要事?”
袁縣令往路小朵身后看看,只見到青穗跟著,遂輕聲問:“怎不見她?”
她?
路小朵秒懂,原來袁明府是想女兒了。
她莫名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她是股東,當然是在店里了。”路小朵回答,同時引著袁縣令往山野間的方向而去。
袁縣令跟著她走,又哼道:“你這個最大的東家不在店里,讓她個小股東留著看店?她那性子,怕是要憋壞了。”
言語之間,藏著的都是對心肝寶貝的擔憂。
路小朵擦汗。
就您閨女那性子,若非自己愿意,誰管得住她?平日里都是在外頭逛到昏天黑地,偏今日老實,就被你碰上。
“我們……是換著出來逛街。”路小朵慫慫的說。
袁縣令搖頭,這丫頭猴精,慣會撿著他愛聽的話說。
二人一路走,袁縣令自在的吸吸鼻子,感嘆道:“這的空氣竟比縣中還清透些,環境也干凈。”
“倒是有三分盛世之相。”袁縣令瞇著的眸子里,閃著喜色。
這般風景,久違啊。
路小朵左右看看,的確是環境干凈了很多,但……環境好就叫盛世?
要求夠低的。
“伯父何以見得?”
袁縣令背著手,似在回憶。
“曾幾何時,我大梁的大小城池都是這樣,干凈整潔,一切井井有條,還有五里設長亭,每街一二清道司。”
他指著路邊的垃圾桶,“自然,也有這樣的「倒福」。”
倒福,算是垃圾桶的雅稱。
路小朵了然。
原來是看見垃圾桶才聯想到盛世。
說來她覺得有趣,當初自己不過是為了門前雪,根本沒想過這些。
“維持這些并非難事,為何沒有了?”路小朵輕聲問。
袁縣令神色悵然,“不難,只是要花銀子,但連年戰亂之下,糧食減產,朝廷缺錢,百姓更缺錢,自然就要舍掉這些不必要的。”
如今,豐通城擁有的清道司不到十人,旁的縣城更別提,有一個都是好的。
路小朵默然。
山野間為何能在短時間內崛起?就是因這世道,大家需要希望,哪怕是螢火之光,也趨之若鶩。
百姓們打從心眼里,都懷念著盛世,盼著盛世再臨。
“不知道何時能重回盛世。”路小朵輕嘆,連青穗也跟著凄涼的縮縮肩膀。
“難啊。”袁縣令深吸一口氣。
他想了十年,也為此下了十年的功夫,所以黃丘縣才能領先旁縣些。
但他不滿足。
為官一任,志又怎會在一城一地,他想改變的是這片江山。
“有人在,就總會有辦法。”路小朵并不煩惱,因為煩惱不出結果。
要恢復盛世也簡單,提高生產力是第一要義,偏偏又是最難。
她自認不是什么治國之才,管不了天下蒼生。
唯有盡自己所能,照顧好身邊人。
“咳,我和你個小丫頭說這些做什么,對牛鼓簧。”袁縣令覺得無趣,不如沿街看看有啥稀罕物,買著送給閨女。
遂二人回到山野間,袁縣令又嚇了一跳。
“好好的店怎么弄成了廟?燒香上供,弄得烏煙瘴氣。”袁縣令不禁嫌棄。
路小朵笑得尷尬,她也煩惱,百姓們是真把吉果當神靈祭拜了。
“習慣就好。”
袁縣令不與她計較,興沖沖的去找閨女說話去了。
錢掌柜悠悠上前,“東家,你看咱那果子,都被熏黃了,要是再這么下去,真沒法賣了。”
路小朵瞥了一眼吉果,還真黃了不少。
“容我想想法子。”路小朵摸著下巴,琢磨起來。
日漸黃昏,袁縣令并沒回黃丘縣,而是和袁圖南一起,要去路小朵家做客一夜。
路小朵心里是百般不愿,不是煩他們,只是怕袁縣令見到唐征,會鬧出什么事。
但她也斷是不能把人趕走。
“伯父都喜歡吃些什么?我好準備。”路小朵揉著眉心,問袁圖南。
袁圖南想都不想道:“飯菜隨意,主要得有好酒,最好是秋露白,嗯……要是有醬牛肉下酒,就更好了。”
“這也叫隨意。”路小朵眼角抽搐。
這年頭,糧食減產,有酒喝的都是富足人家,而秋露白更是酒中極品。
袁縣令倒是會挑。
袁圖南捧腹,“你擔待著吧,我爹會留宿在這,就是為了這頓酒。”
知父莫若女。
“你別告訴我,你家買不起酒。”至于去別人家里討酒喝嘛。
“當然不是。”袁圖南揚眉,“是我娘不許我爹喝酒,所以,你懂的。”
“那上次晚宴?”
袁圖南攤攤手,“過節除外,所以我爹最喜歡過節。”
不止女兒奴,還妻管嚴。
“不過也不能讓我爹喝太多,不然……”袁圖南頓了頓,忽然仰頭笑起來,話也沒有再說。
搞清楚袁縣令的心思,路小朵放松不少。
差人買酒買肉的同時,她提前帶著唐征回家,免得遇上袁縣令。
“做甚又讓我畫這個?!”唐征皺眉,身體后仰著躲開路小朵手里的紅色顏料。
路小朵強勢扭住他的臉,鄭重道:“不畫的話,今晚不許出屋。”
唐征“……”
就像袁圖南說的,醉翁之意真的在酒,袁縣令見到酒就像魚兒見到水。
真歡實啊!
“青玉小子,再來一杯。”
風光霽月的袁縣令,此刻雙頰桃紅,持著酒杯往外推去,只晃的太厲害,半杯酒濕了他的衣裳。
彼時,青玉已經躺在桌子底下。
“不……喝不動了……困。”他口中碎碎念著,反反復復就這么兩句。
二人都喝了不少,青玉大醉,但袁縣令卻意猶未盡。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這才哪到哪?”袁縣令踢了死豬青玉一腳,“沒用的家伙,朵丫頭,你那上門女婿怎不見?讓他出來喝個痛快。”
路小朵頭痛,“他不會喝酒。”
這話是敷衍,至于唐征會不會,她真不知道。
“我會。”唐征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路小朵一驚,“你怎么來了?!”
路小朵打眼仔細一瞧,見唐征的臉上帶著口罩,兀自松了口氣。
他遂執拗不愿意再畫紅斑,但到底沒以真容出現。
唐征露出的一雙眸子里充斥著委屈。
他在屋里聽見這邊的動靜,終是忍不住要來。
不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臉總行了。
“你喝了?”唐征低頭在她頭頂嗅了嗅。
路小朵搖頭。
“嘿,你倆先別聊了,來的正好,陪我喝酒!”袁縣令大醉,端著酒杯搖搖晃晃朝二人走來。
看清楚唐征,他咋舌,“嘖,怎還遮著臉,快摘了!”又不是小媳婦。
說罷,他伸手去揭。
路小朵好不容易松下的那口氣瞬間又提起。
唐征順勢接過酒,但腳下靈活的向后一挪,遂扭身仰頭,將那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路小朵瞪圓眼睛,低聲問道:“你真會喝酒?”
唐征整理好口罩,不悅的說:“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但聽說酒解千愁。
他多愁啊,愁娘子有事沒事就嫌棄他。
烈酒似刀子,一寸寸割開他的喉嚨,唐征吐出一口熱氣,忽然覺得天地掉了個,世界變漩渦。
撲通一聲,唐征一頭扎在地上,正好倒在青玉身上。
青玉吃痛,哎呦呦的大叫起來。
袁縣令醉醺醺,發覺身邊忽然空空蕩蕩,不由得一頭霧水道:“誒?賢侄到哪去了?”
路小朵捂臉,小小的肩膀不停抽動。
“一杯,就一杯。”她和青穗把唐征拖回房間時,還忍不住吐槽。
他會喝個毛子的酒!
“姑娘快回去歇著吧,有我守著姑爺,不會有事。”氣喘吁吁的青穗道。
路小朵生物鐘很準,到時辰就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