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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被埃及掠奪和影響的努比亞文明

C族群文化

公元前7000年左右,特別是在新石器時代末期的潮濕時期,整個努比亞地區有著共同的物質文明形態。努比亞文明與埃及文明并行發展,A族群文化的全盛時期同埃及第一王朝基本同步。大約從公元前3000年開始,尼羅河下游的埃及部分和上游的努比亞部分開始有了明顯區別。努比亞文明長期被掠奪,籠罩在埃及文明的陰影里,出現了明顯的文化衰落和經濟貧困。68另一方面,雖然過程有點殘忍和不平等,發達的埃及文明深刻地影響和帶動了努比亞社會的發展,促進了雙方思想和技術的交流。人們對努比亞的了解完全依靠埃及的資料,某些歷史階段甚至因為埃及文書沒有記錄而迄今不為人知。也就是說,法老時代埃及對蘇丹的同化式掠奪和征服,同時兼具破壞和建設的“雙重使命”;兩種使命相互包含和融合,都包含有阻礙和促進兩種作用因素,客觀上以外來的破壞性力量引發了努比亞社會內部的自我變革,“充當了歷史的不自覺的工具”。69

進入王朝時期的埃及日益強大,對努比亞的了解越來越深入。為了保衛第一瀑布附近的南部邊境,埃及第1王朝的阿哈(Aha)法老對努比亞發動了軍事遠征,并刻制烏檀紀念碑慶祝勝利。第2王朝末期,法老哈賽海姆威(Khasekhemwy)在努比亞建立了埃里芬提尼(Elephantine)定居點。古王國時期(前2686—前2160),埃及經常性派遣軍隊抵達第二瀑布,從人口稠密的下努比亞掠奪黃金、奴隸和木材等,將昔日的貿易伙伴變成了被掠奪對象。埃及第4王朝奠基人斯尼弗魯(Sneferu,前2613—前2589)曾經派遣軍隊入侵下努比亞地區,劫掠了7000個奴隸和20萬頭大小牲畜。這個數字可能有埃及人夸大戰功的成分,但此次軍事行動應該基本上摧毀了努比亞A族群人的家園。在隨后的數百年間,埃及軍隊多次入侵努比亞,瘋狂劫掠,給當地造成了巨大破壞。在第二瀑布瓦迪哈勒法(Wadi Halfa)南邊蘇萊曼(Sulayman)山頂的巖石上,一幅公元前3000年的埃及浮雕形象地描繪了這種變化。浮雕記述了埃及法老杰爾(Djer)戰勝A族群的兩個村莊的故事。在圖上,一位努比亞酋長被縛在埃及戰船的船頭,許多戰死的努比亞人尸體漂浮在水面上。70這是埃及征服努比亞的最早記錄,埃及法老是第1王朝的杰爾國王,圖畫現存于蘇丹喀土穆的國家博物館。在此后的傳統中,埃及法老所穿便鞋的鞋底上就刻意飾有努比亞人和敘利亞人的形象,要以此來告訴自己和世人,他已經將努比亞人踩在腳下。

埃及古王國時期的軍事遠征,尤其是后期地方長官們的軍事遠征,多少都帶有貿易性質,這在客觀上推動了尼羅河上下游間聯系的不斷擴大。第一,埃及人在阿斯旺附近的第一瀑布湍灘處開掘了可以通航的水道,開辟了水陸兩條貿易通道,把谷物和其他埃及貨物運往努比亞的凱爾邁(Kerma)等地,返回時又把貴重金屬、象牙、紫水晶、黑檀木、薰香、獸皮和瑪瑙等帶回阿斯旺,然后用船運到尼羅河下游地區。香料、樹膠、象牙、烏木和豹子等第二瀑布以南地區的產品也越來越多地流入埃及。埃及商人尤其喜歡黃金和奴隸,奴隸被用作家奴、婢妾和法老軍隊的士兵。神秘而不可抗拒的香精成為了埃及人的日常生活必需品,埃及的萬神殿甚至開始供奉新的非洲神——舍茲姆(Shezmu)香料神。71 第二,埃及的文化和生產技術逐漸傳入努比亞。在靠近尼羅河第二瀑布的布亨(Buhen)地區發現了埃及第5王朝時期的村落和煉銅爐遺址,表明這一時期的埃及人已經在努比亞勘探和提煉金屬礦藏,主動或者被迫把冶煉技術引入尼羅河上游地區。在這一過程中,努比亞人即使沒有積極參與煉銅,但通過接觸到的一系列工序,他們至少也獲得了煉銅的基本知識。事實上,正是得益于埃及文明的直接影響,努比亞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發展才逐步加速,在庫施王國時期達到了自己的極盛時代。

第4王朝之前,古王國時期的法老們往往親自帶領軍隊深入努比亞,以粗暴的劫掠方式獲取奴隸和牲畜。此后,法老們開始派遣高級官吏進入阿斯旺地區,負責監管與努比亞及其南方的貿易,在武力威脅的基礎上與努比亞人開展貿易,尋求奴隸、石材和銅等資源。根據一些地方長官墓室的自傳體銘文,埃及與努比亞在這一時期的貿易模式已經摒棄了早期的敲詐勒索與巧取豪奪,有時為了獲取家畜、木材以及所需的雇傭兵還不得不向C族群的酋長們贈送厚禮。第6王朝大臣烏尼(Uni)奉命前往努比亞尋求建造金字塔所用的石材,因為得到了當地部落首領的協助,他僅用一年時間就完成了任務,整個過程并不像此前記錄的那樣充滿了殺戮與劫掠。72哈庫夫(Harkuf)是阿斯旺貴族中最成功的遠征商隊首領,他在佩皮二世(Pepi II)統治早期至少4次率商隊進入努比亞,組建了一支亞姆人(Yam)雇傭軍保護商隊安全,每次遠征歷時8個月左右,有可能深入到科爾多凡或者達爾富爾。哈庫夫的商隊選取陸路以避過第二瀑布,用毛驢作為運輸工具,不僅帶回了豹皮、象牙、烏木、香料和油料等努比亞和更南方地區的物資,在最后一次遠征中還帶回一個會跳舞的黑人侏儒取悅年輕的法老佩皮二世。73

從古王國中期開始,許多努比亞人就被擄掠到埃及,也有部分人是主動遷徙到埃及謀求新生。在埃及的努比亞人很多被編入軍隊,不僅受命保護前往巴勒斯坦地區的商隊,還可能充當了埃及同努比亞進行貿易往來的特殊使者,推動了努比亞總督行政機構的確立和有效運轉。74其他的努比亞人,有的被派往尼羅河以東沙漠地區的采石場開采各種寶石,有的在神廟土地和王宮手工作坊中勞作,還有部分人在埃及高級官吏家里當仆人。在第一中間期,埃及的社會治安逐漸惡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且忠厚老實的努比亞人逐漸充當起地方權貴們的私人保安。75

大概是由于埃及早期王國時期法老軍隊的頻繁入侵和劫掠,也可能是出于安全考量主動退向了尼羅河兩岸的大草原或更南的地方,甚或是由于新石器時代潮濕期的結束帶來了尼羅河流域的嚴重干旱,從公元前3000年開始,努比亞人似乎突然拋棄了他們的土地,除了零星的幾個游牧部落外,下努比亞似乎無人居住。A族群文化的所有痕跡幾乎從考古記錄中消失殆盡,形成了長達6個世紀的歷史空檔。

公元前2300年左右,由于氣候條件或其他尚不明確的因素,原來離開尼羅河谷的A族群重新回到了第一與第二瀑布之間的尼羅河谷。這就是美國考古學家賴斯納(George A. Reisner)發現的C族群。C族群居民在尼羅河流域一直存在到公元前16世紀的努比亞完全埃及化時期,其文化的北部界線在埃及的北庫巴尼耶村(Kubanieh North),南部邊界大概在巴滕哈杰爾(Batn-el-Hagar)地區。76 根據考古發現,C族群居民基本上是游牧民族,大多數人居住在帳篷里,少數人在村莊里定居。C族群民眾雖然分裂成幾個氏族,擁有各自的物質文化和埋葬儀式,但有著基本的共同點。他們都廣泛使用帶黑邊的赤陶器,擁有牛、羊、狗等家畜。死者被埋葬在橢圓形墓坑里面,穿著打扮與A族群相同,地面上有“土丘”式墳墓和用以紀念死者的祠堂等。牛在C族群人的文化中地位突出,富有的死者的整個墓室都裝飾有牛的頭骨。

隨著埃及古王國的整體衰落和努比亞自身的發展壯大,埃及與努比亞之間貿易關系逐漸恢復。在埃及第6王朝時期,努比亞地區雖然也有過局勢動蕩時期,例如佩比納赫特(Pepi-Nakht)就曾經先后兩次奉命遠征努比亞,大肆殺戮并劫掠了許多俘虜,甚至把兩個努比亞酋長帶回埃及,77但整體上處于和平狀態。邁倫雷(Merenre Nemtyemzaf)國王曾經到第一瀑布地區,接受梅杰(Medjay)、伊爾泰特(Iltete)和瓦瓦特(Wawat,今瓦迪哈勒法)三個努比亞部落酋長的朝拜。當塞索斯特里斯三世(Sesostris III)確定塞姆納(Semna)為埃及邊界的時候,他進一步加強了軍事防御工事而不是軍事進攻,同時指示這些防御工事不得妨礙埃及人和努比亞人都能獲益的商業往來。78在佩皮二世統治晚期,一名叫賽布尼(Sebni)的地方長官,因為父親在軍事遠征中死在了努比亞,他帶著軍隊進入努比亞尋回了其父的尸身,但同時也用1000頭毛驢馱載著油料、蜂蜜、亞麻布等禮物送給了當地的部落酋長。79賽布尼贖買性質的行為在此前的埃及與努比亞關系發展記錄中從未出現,這可能是由于埃及古王國的整體衰落,但總體上顯示了埃及與努比亞交往方式的改變。此后,埃及逐漸進入了地方割據、互相爭斗的第一中間期(第7—10王朝,前2181—前2040),中央政府機構孱弱,無力控制努比亞地區,下努比亞的C族群居民獲得了相對寬松的發展環境,其獨立地位保持到埃及中王國興起的公元前2000年左右。

C族群文化最重要的特征之一是它的陶器。這種陶器呈碗形,外層裝飾有壓印或雕刻的幾何圖案,常以白色顏料充填。典型的C族群石器是用綠巖(軟寶石)磨制的小馬。在C族群的墓葬中,發現了大批密封的埃及古王國時期的葡萄酒和埃及人用來盛食物的圓底陶制器皿,這說明努比亞與埃及已經重新恢復了貿易關系。事實上,從古王國時期到新王國時期的兩千年間,埃及的遠征軍中始終有來自努比亞的雇傭軍。這個特殊的群體成分復雜,部分是埃及南部邊境靠近努比亞地區的居民,部分是努比亞人或者是埃及化的努比亞人,他們充當了埃及同努比亞交流和貿易的中間人,配合埃及法老對努比亞的探索和征服。80

凱爾邁王國

從公元前2200年起,南撒哈拉地區的生態條件開始惡化,當地處于新石器文化階段的人群開始遷徙到非洲其他地區。輾轉遷移到尼羅河流域的人群,一部分同地中海和亞洲起源的其他民族一起建立了所謂埃及新王國,另一部分則繼續向南流徙到尼羅河上游,即埃及人稱為“庫施”的上努比亞地區。81

中王國時期的埃及內亂平息,國家統一,法老們不斷對努比亞地區進行軍事征服,將埃及的疆土第一次拓展到第二瀑布以外,逐漸恢復了古王國時期在埃及南部的影響力。第11王朝的孟圖霍特普三世(Mentuhotep III)曾乘船遠征至瓦瓦特地區。第12王朝的國王賽索斯特里斯三世(Sesostris III),在其統治的第10、12、16和19年四次發動對努比亞的軍事征服,把努比亞南部的塞姆納(Semna) 變成了埃及的邊疆地帶。

為了鞏固新開拓的領土,保護尼羅河商路的安全和順暢,埃及人在第一瀑布和第二瀑布之間的島嶼和尼羅河西岸要地修建了一系列堡壘式軍事要塞,其中知道名稱的大約有17個。最南端的要塞在塞姆納地區,此處河道狹窄,建有塞姆納和庫瑪(Kumma)兩個堡壘,二者之間用大范圍的城墻連接。賽索斯特里斯三世鞏固了此前對努比亞的征服,他在塞姆納地區豎立石碑,明文規定不準任何努比亞人“經陸路或乘船到下游去,也不準努比亞的任何畜群到下游去,除非是去伊肯(Iken)做生意或是許可他們辦理的正當事務”。82伊肯就是塞姆納以北大約60多公里處的米爾吉薩(Mirgissa),這是當時最大的軍事堡壘,位于第二瀑布附近,修建有大型的泥制船塢滑臺,可以使船只繞過急流,實現水陸聯運。最北邊的布亨要塞位于第二瀑布的下游,連接著平坦的下努比亞地區,是唯一不傍河流的要塞,也是埃及與努比亞貿易往來的中心,此處考古發掘出大量的建筑石塊,充分顯示其重要性和堅固程度。

由于第一中間期有大量西亞人遷徙到尼羅河三角洲定居,東部沙漠的梅杰等游牧部落也季節性地侵擾尼羅河流域,埃及人對努比亞地區的控制有點力不從心。公元前1500年,庫施人在文化上已接近前王朝晚期的埃及,他們統一了上努比亞地區,仿效埃及建立了中央集權的庫施王國。庫施王國是非洲第一個高度發達的本土黑人文明。

庫施王國的統治者住在棟古拉平原上的凱爾邁城,這個時期的王國因而也稱作凱爾邁王國。凱爾邁位于第三瀑布南面,遠離埃及人的勢力范圍,土壤肥沃,是西部綠洲商路的終點。庫施也許就是曾經的亞姆王國,但后者似乎與埃及保持著良好的貿易關系,而庫施則與埃及互相敵視。埃及中王國時期在第二瀑布附近修筑的一系列要塞,最初可能是監控臣服的努比亞C族群人并壟斷尼羅河流域的貿易,但到了中王國晚期就變成了以防御為主的軍事堡壘,主要的防御對象就是努比亞人及其東邊的游牧部落。這種變化首先體現在堡壘要塞的軍事性名稱上,例如“鎮壓努比亞”(Subduer of Nubia)、“防御弓箭”(Warding off the Bows)、“打擊外國”(Curbing the Foreign Countries)、“擊退梅杰”(Repulse of the Medjay)等。其次,從這些堡壘要塞中發掘出的泥制碑匾殘片可知,當時的埃及人把刻有“庫施/庫施國王”等字眼的泥制碑匾故意打碎,以此來詛咒庫施王國。83 但這種變化本身就反證了當時努比亞地區的發展壯大,“庫施”從中王國時期才被人知曉的范圍有限的地名演變成令人敬畏的南方敵國名稱,努比亞人從被蔑視的掠奪對象成長為被詛咒、被防范的敵國對手。

前17世紀晚期,來自巴勒斯坦的??怂魉梗℉yksos)王朝軍隊橫掃尼羅河三角洲,埃及法老被迫向南逃往中部的底比斯,同時放棄在第二瀑布附近的軍事堡壘,向北收縮到阿斯旺,失去了三百年來對下努比亞的領主統治。埃及人內外交困的第二中間期(前1786—前1567年)是努比亞人的發展機遇期和黃金期,時間持續大約200年。庫施王國大舉擴張,沿尼羅河谷不斷向北推進,從科爾(Kor)、塞姆納到米爾吉薩,幾乎所有的堡壘要塞都遭到過庫施軍隊的劫掠與焚燒。由于在整個下努比亞地區發現了大量凱爾邁風格墓葬,其中大多位于埃及的堡壘要塞附近,例如在米爾吉薩堡壘的城墻附近發現了22位庫施武士的墓葬群,其歷史可追溯至??怂魉雇醭鞣<氨辈恐畷r,在米爾吉薩和布亨等地發現了大量凱爾邁風格的陶罐,可以推斷庫施王國大概曾經在原埃及堡壘要塞派駐過軍隊。庫施國王成為下努比亞地區的統治者,書吏等埃及政府官員效忠來自南方的新君主,在庫施政府機構中任職。這個時期出現了很多努比亞人同埃及人通婚的現象,庫施王國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埃及化”趨勢,與??怂魉谷说男偶日臅_始使用埃及語書寫。

占領了下努比亞后,庫施王國就牢固掌握了尼羅河沿線的南方貿易通道。這不僅使它在與北方的埃及人做生意時獲利豐厚,而且還能通過沙漠地帶的商路與三角洲地帶的??怂魉谷酥苯淤Q易。在凱爾邁城發現了大量刻寫著??怂魉箛趺值氖|印章。作為庫施王國精神與物質的雙重中心,凱爾邁在公元前16世紀初達到全盛時期,是一個面積1萬平方米、居民約2000人的城鎮。工匠、祭司、官吏、商人和農夫定居其間,有庭院,住土坯或者木制房屋,飼養家畜。城池周邊是土坯圍墻,有溝渠排水系統。84

在整個的第二中間期,底比斯的上埃及和凱爾邁的庫施人之間的關系既彼此敵對,又相互補充。為庫施國王服務的底比斯人把他們的技術專長帶到了上努比亞,許多埃及人生活在下努比亞的堡壘里。埃及人和努比亞人之間有著密切的貿易和文化交流,這使得努比亞走廊變成了一座熔爐,在非洲文化和地中海文化相互融合的基礎上形成了自身的獨特文化。

凱爾邁文化的典型特征是它的殯葬方式。根據不完全的考古發掘,凱爾邁城附近有成千上萬座墳墓,其中有8座大墓,最大的墓葬規??氨茸闱驁龃笮 災故怯猛炼殉傻膱A丘,周圍砌著一圈摻雜有白卵石的黑石塊。其中一個大墓,墓室呈圓形,直徑足有90米。墓主人的尸體蜷臥于四條腿的木床上,床屜由繩子或者棕櫚樹筋編織而成,床上撒滿了黃金,床邊和墓室四周的墻角下擺放著青銅器、象牙雕刻和彩繪陶器等手工藝品。庫施王國最驚人的埋葬習慣是用活人殉葬。這座最大墓葬的墓室旁邊是由磚坯砌成的坑道,坑道內散布著322具扭曲變形的尸體,這是迄今發掘的陪葬人數最多的單一墓穴遺跡。85

努比亞總督職位的演變

公元前16世紀末,底比斯的埃及法老東山再起,埃及隨即進入了新王國時期。第18王朝的首位國王阿赫摩斯(Ahmose,前1550—前1525),首先將希克索斯王朝趕出了尼羅河三角洲,隨后率軍征服南方的庫施王國。埃及軍隊對庫施王國的打擊是毀滅性的,莊稼與糧倉被燒光,住所被夷為平地。在凱爾邁,埃及士兵翻過城墻,燒殺掠奪,凱爾邁城墻上的焚毀與破壞痕跡迄今猶存。在這一過程中,曾經和庫施王國一起襲擾下努比亞地區的梅杰人,現在又和埃及人一起積極進攻??怂魉谷撕蛶焓┤耍瑤椭<暗?7王朝法老們結束內戰并恢復了對努比亞地區的統治。因為作戰勇敢和善于使用弓箭,梅杰人得到了埃及法老的重視,他們在埃及新王國時期的政府機構中充當警察的角色。梅杰人其實是長期在尼羅河東部沙漠地帶游牧和半游牧的努比亞人,與沿尼羅河定居的涅赫蘇人(Nehesyu)屬于同一種族,實際上也具有同一種文化。86

雖然努比亞人也一度反抗埃及對他們國家的征服和占領,但似乎更多地選擇放棄土地逃往南方,因為這一時期努比亞地區的墳墓愈來愈少,表明當地的人口在逐漸減少。努比亞人的南逃誘使新王國的埃及法老們進一步向南推進,新王國的每一個法老都曾經對努比亞發動過戰爭,要徹底打破庫施人和希克索斯人的聯盟。第18王朝的圖特摩斯一世(Thutmose I,前1504—前1492)從底比斯逆流而上,率領艦隊成功穿越第四瀑布,將埃及的疆域向南推進到阿布哈邁德平原(Abu Hamed plain),直接控制了通向達爾富爾、科爾多凡和乍得的沙漠道路。勝利的圖特摩斯一世效仿古王國時期舊事,將庫施國王的頭顱高掛船頭,勝利返回了底比斯。87 庫施王國的殘余勢力先是向東進入凱爾邁后面的沙漠地區,之后進一步退縮至尼羅河第四瀑布地區。到圖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前1479—前1425)時期,埃及人通過不斷的征服正式吞并了第四瀑布以北所有努比亞人的土地,在控制下努比亞的同時把上努比亞地區也納入直接控制范圍內。努比亞歷史上一個不平凡的時代就此開始,并給它以后幾個歷史時期的文化生活留下了永久的烙印。

新王國時期,努比亞總督是埃及在努比亞地區的行政首腦和宗教領袖,直接對法老負責。努比亞總督的具體稱謂是“南方總督”,同時享有“王子”的封號。前一個封號是真正確定其職務的頭銜,后一個稱謂只是彰顯努比亞總督職位的重要性以及巨大權力,并不意味著歷任努比亞總督就一定是王室成員。圖特摩斯四世時代,因為與王儲同名,時任努比亞總督被稱為“庫施王子”。此后的歷任努比亞總督也都延續了這個新稱謂。

新王國時期的努比亞被劃分為兩大塊。從伊肯(在上埃及)到第二瀑布是瓦瓦特,從第二瀑布到第四瀑布之間的整個地區是庫施。努比亞總督之下設有許多行政部門,協助總督開展工作。努比亞總督下設兩名副總督,分管瓦瓦特和庫施。努比亞總督下轄的武裝部隊有弓箭隊、負責內部治安的警察部隊、各個城鎮的駐軍和一支保護金礦開發的小部隊。努比亞的各個城鎮設鎮長,鎮長對總督負責。為了贏取效忠,努比亞各個部落的酋長也被允許參加當地的行政管理工作。

新王國后期,埃及王權趨于衰弱,阿蒙(Amon)神廟祭司的地位上升。努比亞總督因為同時擁有財富和軍隊而成為各派勢力極力拉攏的對象,開始在埃及本土事務中發揮作用,不再被輕易更換。第19王朝的首位國王是拉美西斯一世(Ramesses I),他在登基頭一年親自去努比亞任命努比亞總督,此后還時常派使者給努比亞總督贈送禮物。第19王朝的末代國王西普塔(Siptah)待遇更慘,甚至被迫派官員向努比亞總督索取貢賦。在第20王朝時期,努比亞弓箭隊隊長的妹妹曾經策劃了拉美西斯三世時期的一起陰謀廢立大案;帕奈赫西(Panehesy) 總督幫助拉美西斯十一世平息了叛亂,但卻使埃及分裂為南北兩部分。

第20王朝之后,埃及進入了動蕩混亂的第三中間期(第21—24王朝),法老對努比亞地區的控制僅僅維持在布亨地區和神廟。在此背景下,作為新王國時期最重要的行政職位之一,努比亞總督在人選上越來越局限于真正的王室成員,甚至出現了目前已知的唯一女性“努比亞總督”尼希克洪(Nesikhons)。更重要的是,努比亞總督此后逐漸蛻變成一種虛職,成為授予特定官員的一種榮譽稱號?!芭葋喛偠健甭殑盏奶摶酥磷罱K消亡標志著埃及對努比亞殖民統治的正式結束。

整體上看,“努比亞總督”職位的出現是埃及從地區性帝國向洲際大帝國轉變的產物,它有利于埃及對努比亞地區的控制和常態化管理,推動了埃及帝國對尼羅河流域的統一和管理。努比亞總督實際上就是努比亞地區的國王和宗教領袖,同時擔任上埃及的重要職務,在新王國時期的埃及政府機構中具有獨立性和特殊性。這種龐大而獨立的權力架構在埃及中央王權強大時當然沒有問題,一旦王權衰弱或異族入侵,權力不斷膨脹的努比亞總督就不再滿足于“庫施王子”的稱謂,對王室的貢賦由準時主動地上交轉變為被溫言索取,進而積極地介入埃及帝國的宮廷權力斗爭,在法老、阿蒙神廟祭司、高級權貴和軍事將領等各派勢力間玩權力游戲。

埃及對努比亞的統治

新王國時期的埃及是一個洲際大帝國,統治努比亞的時間長達5個世紀。努比亞人在被占領初期曾屢屢發生叛亂,但強大的埃及始終對努比亞保持著有效控制,不時對努比亞發動懲罰性戰爭,鎮壓叛亂時殘忍殺死所有參與者,經常擄掠努比亞人到埃及,其中一些人被編入國王衛隊和戍邊軍隊,還有一些人淪為采礦奴隸和官吏家仆,少數努比亞王子被作為人質帶回埃及王宮接受教育。新王國時期的努比亞地區基本平穩,埃及的政治、經濟、文化以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對努比亞地區產生了深刻影響。

首先,埃及在努比亞全境大肆修建阿蒙神廟,引進以阿蒙神為核心的宗教體系,實施以阿蒙神廟為中心的經濟和意識形態全面控制。這也是埃及在努比亞地區實現宗教和意識形態埃及化的核心內容。博爾戈爾(Gebel Barkal)圣山下的阿蒙神廟,是埃及第18王朝時仿照底比斯的阿蒙神廟建造,在6世紀基督教傳入前一直是庫施人的官方宗教中心。第19王朝修建的阿布辛拜勒神廟(Abu Simbel Temple)修建在阿馬拉(Amara)地區尼羅河西岸的懸崖峭壁上,是全世界規模最大的巖窟神廟建筑之一。拉美西斯二世(Ramseses II)被作為神祇供奉在廟宇盡頭,太陽光每年兩次穿過61米深的廟廊賜福他和阿蒙神,時間分別是他的生日(2月21日)和登基日(10月21日)。88 與此同時,各個神廟都在當地擁有龐大的不動產和其他利益,涉及農業、漁業、養蜂、造船、水運和貿易等多個領域。努比亞總督作為阿蒙神在努比亞地區的管理者,同時也是當地阿蒙神廟的最高祭司,他嚴厲懲處那些干擾寺廟人員和財產的行為,漸進地推動努比亞宗教文化的埃及化。

其次,埃及人將自己的社會制度和生產方式引進努比亞社會,促進了當地社會的制度化水平。在此背景下,大批的埃及書吏、軍人和工匠來到了努比亞,不僅引進了埃及的象形文字,建立了有效的行政體系,還引進沙杜夫(shaduf)等取水工具提升農業生產效率,89在當地開采黃金、瑪瑙、赤鐵礦、天河石、綠松石、孔雀石、花崗巖、紫水晶等礦藏。大量的埃及化城鎮,便圍繞著這些神廟發展起來,成為了當地的宗教、商業和行政中心,如庫班(Kubban)、阿克沙(Aksha)、法拉斯、塞拉(Serra)和布亨等。90生產方式的改變帶動更多努比亞人放棄原來的游牧半游牧生活方式而從事農業生產,吸收埃及元素改進自身的飲食文化和烹飪方法,來自埃及的面包、啤酒和植物油占據了努比亞食物進口的很大份額,當地總人口在新王國時期達到了一個高峰。91

努比亞總督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把來自努比亞的“稅收、貢品”準時送交底比斯,具體物品的種類和范圍隨著埃及對努比亞控制范圍和力度的變化而有所差異。根據各個寺院墻上刻寫的貢品清單、努比亞總督的自傳銘文和法老針對努比亞的王室銘文,大致可以推斷出埃及和努比亞經濟聯系的主要內容,也可以間接推斷出努比亞地區的經濟發展概況。從圖特摩斯三世的年鑒可知,來自努比亞的“稅收、貢品”很多,主要有奴隸、牲畜、黃金、烏木、象牙等物品。在整個埃及同努比亞地區的關系中,奴隸和牲畜是埃及法老首要獲取的物資,黃金是占比重最大的貢品,僅來自瓦瓦特的黃金每年就接近250公斤。阿蒙霍特普三世(Amenhotep III)統治時期,來自努比亞的黃金成為埃及與西亞國家外交博弈的重要籌碼。埃及從努比亞獲取的其他物品還有香料、油類、牛、豹子、鴕鳥、長頸鹿、獵犬、狒狒和糧食等。值得一提的是,到第18王朝末期,來自努比亞的貢品中已經有一部分是制成品。在第18王朝圖坦卡蒙(Tutankhamun)統治時期,努比亞總督胡伊的陵墓中已經有來自南方的制成貢品,例如盾牌、工具、床和扶手椅等物品。

第三,積極推動努比亞精英階層埃及化,并以此帶動普通民眾的埃及化。當地的努比亞部落酋長被吸納參與地方行政管理,其子弟被送往埃及宮廷實地感受和學習埃及文化,遷徙到埃及境內的努比亞人則被收編參與維護所在地區的秩序與安全,多渠道確保了努比亞上層對埃及和埃及文化的忠誠,讓他們成為努比亞甚至是埃及政府機構中的精英階層。在孟斐斯霍連姆海布(Horemheb)總督的墓室墻壁上,所有的努比亞男性不僅都穿著同埃及人相同的皮裙,腰帶垂落于兩腿之間,佩戴護腕和耳環;而且身材形象普遍比埃及護衛高大,應該是努比亞或者埃及政府機構中的精英階層。92在下努比亞地區,努比亞人提赫馬烏(Tjehemau)顯然得到了埃及法老的重用,其墓室銘文稱贊他在西亞人逼近時使得陷入逃散狀態的底比斯重整旗鼓。93另一名努比亞人則在其自傳銘文中很自豪地宣稱他是埃及的“好公民”。94埃及第12王朝的創建者是阿蒙尼赫特一世(Amennemhet I,前1991—前1962),他的母親很可能具有努比亞血統。95受上層人物迅速埃及化的帶動,越來越多的努比亞民眾開始接受埃及宗教,崇奉埃及神祇。從考古發掘的情況看,有些努比亞人已經融入到埃及社會中。從保存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努比亞人墓碑可知,有努比亞男子娶了埃及女子為妻,也有努比亞人擁有埃及仆人。96

努比亞埃及化的集中體現,就是其古老的喪葬習俗在這一時期被埃及的喪葬習俗取代,努比亞地區數量眾多的金字塔就是該地區文化埃及化的重要象征。努比亞人與埃及人通婚,按照埃及人的習俗建造墳墓,制作墓碑并在墓碑上刻寫自傳。死者不再以半蜷曲的姿勢側身放在墓穴里,而是面朝上平躺在地面或者棺材里。墳墓中的隨葬品是當時典型的埃及物品。一些墓葬,單就墓室墻壁上的象形文字、圖畫和裝飾風格,幾乎分不清楚墓主人究竟是埃及人還是努比亞人。到新王朝晚期,金字塔形制的墓葬儀式已經被埃及王室棄用,但庫施王國的國王們卻繼續建造這一經典形制的墓葬建筑,擔負起維護埃及傳統文明的責任。

杰胡蒂-霍特普(Djehuty-hotep)是瓦迪哈勒法以北塞拉(Serra) 的部落首領,他在繼承其父“泰海特”(Teh-Khet)大公封號前在布亨當書吏,是新王國時期同埃及人一起參與努比亞地區行政管理工作的典型。他的墳墓在瓦迪哈勒法以北大約20公里的尼羅河東岸,其墓穴從一座砂巖小山上開鑿出來,墓室的設計和裝飾完全按照埃及上層社會的宗教觀念和儀式風格,墓中浮雕甚至故意描繪他有著與努比亞人黑皮膚不同的紅皮膚,展示的墓主人生活場景有以埃及官員的身份監督農業生產和工程進度,在農場接受農奴的埃及式敬禮,乘坐馬拉的戰車開弓狩獵,同客人進餐時讓努比亞舞者和彈唱者助興。可以設想,如果不是墓主人把自己的努比亞姓名和埃及姓名刻在一起,人們幾乎可以認定墓主人就是一位埃及新王國的貴族。97

同時期另一位努比亞王子阿蒙尼姆赫特(Amenemhet)的墓室更全面地展示了努比亞地區的埃及化場景。他的墳墓按照埃及人的宗教傳統安葬在尼羅河西岸,墓室中的器物、面具、圣甲蟲、護身符、石棺、陶罐等都按照埃及人的宗教形式陳列,墓室中留下的雕塑和石碑,其中一塊現藏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其銘文祈求的神祇有“荷魯斯,布亨之主,上埃及之主,哈托爾女神,埃及南部女神”等,顯示墓主人與布亨地區的荷魯斯神廟(Horus Temple)有極大關聯。98

開羅的埃及博物館里珍藏著一具保存完好的木乃伊,二十歲左右。因為這具木乃伊的黑棕色皮膚和非埃及人的名字梅赫佩里(Mehperi,戰場雄獅),加之隨葬的《死者之書》等佐證材料,梅赫佩里應該是一位努比亞王子,年紀輕輕客死異鄉,可能是被作為人質從小就帶到埃及并在宮廷之中撫養長大,實際上是埃及王室的人質,是埃及在努比亞推行文化霸權的犧牲品之一。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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