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丹史(非洲阿拉伯國家通史)
- 王猛等
- 8099字
- 2023-11-27 18:11:51
三、埃及化的努比亞文明:納帕塔王國
博爾戈爾圣山與努比亞的崛起
新王國后期,無論是衣著服飾、宗教信仰還是殯葬禮儀等,努比亞的上層社會都已經完全地埃及化了。他們與埃及人一樣,說科普特語,戴假發,穿亞麻衣服,信奉相同的神祇,雖然從未涉足埃及腹地,卻保留了埃及的宗教傳統,“比教皇更像天主教徒”。事實上,努比亞精英們對埃及文化是如此推崇,以至于在埃及影響衰落或者屈服于外國統治時仍把自己看作是真正的埃及文化和宗教價值的守護者。100 相應地,在埃及文明的影響和帶動下,努比亞一直在相對和平的環境中漸進發展,最終迎來了自身文化的巔峰時刻——納帕塔與麥羅埃王國時期,當之無愧地成為非洲文明的重要代表。
公元前11世紀早期,埃及進入了混亂不堪的第三中間期,對努比亞的殖民統治宣告結束。與此同時,努比亞興起了幾個地方政權,并且都基本保持了埃及在此建立的行政和宗教模式,迄今留存一些用象形文字刻寫的銘文和帶有典型的埃及傳統風格的浮雕遺跡。其中一些相對重要的政權興起于尼羅河第四瀑布下游地區,統治中心在艾爾庫如(El Kurru),遺址中發現了帶有圍墻的定居地。這些早期統治者大多埋葬于艾爾庫如,其墓葬順序一直沒有被理清(或者有爭議),但是它們之間存在著明顯的發展和繼承趨勢。公元前8世紀中葉(前750年),納帕塔的統治者成為了整個努比亞的統治者,努比亞人的政治和宗教中心此后就轉移到了納帕塔。101
納帕塔有阿蒙神廟,有眾多皇陵和博爾戈爾圣山,在努比亞歷史上位置重要。博爾戈爾是一個黃褐色的獨立山丘,高90多米,長200米,山體的一端形似昂首挺立的眼鏡蛇,頭戴高大的上埃及球形王冠,面向前方。從西邊看,山丘尤其能讓人產生深刻的美麗印象和持久的敬畏感。這種獨特情狀,恰當地詮釋了埃及人的宗教認知和想象:阿蒙神盤踞在純潔的圣山之上,像一條眼鏡蛇向前吐信。徹底征服努比亞后,第18王朝的圖特摩斯三世在博爾戈爾建造了氣勢宏偉的阿蒙神廟,將這里變成了努比亞人的宗教中心。庫施統治階層完全接受了以阿蒙為代表的埃及宗教體系。
博爾戈爾圣山中的阿蒙神廟,雖然以埃及主神公羊頭形象的阿蒙神為依據,但也吸收了努比亞人自身的文化和傳統,例如在神廟前面多出兩列以公羊臥倒形象出現的“公羊大道”等。大概也正因為如此,阿拉亞(Alara)統一了努比亞各部落后,將博爾戈爾山丘視為努比亞人的“圣山” 和權力中心,將博爾戈爾的阿蒙神廟看作是努比亞王權合法性的來源。此外,納帕塔王國的君主們還通過與埃及王室女性的聯姻來增強統治的合法性,這一時期的“阿蒙神之妻”因而變得十分重要。可以說,博爾戈爾圣山的形成,標志著被埃及語文獻稱為“可憐人”的努比亞人的真正崛起。
阿拉亞是目前確知的努比亞王國的首位君主。阿拉亞統一了上努比亞的納帕塔和更南部的麥羅埃地區,是努比亞王朝的奠基者和杰出統治者,引領努比亞人在以納帕塔為中心的區域內快速崛起。阿拉亞邁開了庫施王國崛起的第一步,初步建立了能夠管理整個庫施國家的官僚體系,成員包括他的家族成員和其他社會精英,并且可能形成了一個不超過總人口1%的有文化的僧侶階層。作為統治者,阿拉亞用宏偉的建筑彰顯自己王國的宏偉規模,大的建筑項目包括在卡瓦(Kawa)地區修建的磚瓦結構的B神廟,在博爾戈爾修筑的專門供奉太陽神的阿蒙神廟等。根據卡瓦地區阿蒙神廟內的記錄,阿拉亞沒有像埃及法老那樣稱呼自己是“國王”(nesu),而是采用了第三中間期埃及小王子們普遍擁有的皇室頭銜(wer,意思是偉大的人)稱呼自己。事實上,在目前發現的所有阿拉亞的圖像中,他的頭飾中確實沒有出現過法老式象征著權力和地位的雙條眼鏡蛇裝飾。艾爾庫如的9號墓葬包括埋葬墓穴和金字塔形的地面建筑,墓葬拱頂的青銅鑄裝飾物含有獨特的努比亞含義,墓主人被認定就是阿拉亞。102
阿拉亞的繼承者是喀什塔(Kashta),他通過軍事和聯姻等手段重新征服了努比亞地區的各個部落,再次統一努比亞地區,首都在尼羅河第四瀑布附近的納帕塔。喀什塔在王國內部采取埃及式行政管理體制,從而迅速將努比亞的力量擴張到了上埃及和底比斯地區,為以后的努比亞國王繼續在埃及進行領土擴張和統治奠定了基礎,是第25王朝的開創者。喀什塔在他的有生之年可能采用了法老的稱號,他曾經頭戴圣蛇王冠,將自己的名字鑲刻在博爾戈爾圣山上,以圣山的眼鏡蛇形象彰顯努比亞國王統治的權威,也曾經站在瀑布之神克努姆的面前以埃及皇室的方式獻祭。
佩耶(Piankhy,也譯作皮亞、皮安基等)繼承了喀什塔的王位。佩耶是第一位面目和個性都很清晰的庫施王國君主,他成功地將納帕塔的阿蒙神與埃及底比斯地區的阿蒙神聯系起來。這種宗教上的融合和創新不僅使尼羅河流域的阿蒙神宗教傳播得更遠,更具地方特色,也減少了不同地域間宗教上的排斥性,使得埃及人和努比亞人都可以接受他的統治,給戴著圣蛇王冠的“黑色法老”的統治增加了合法性。佩耶對埃及的征服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卻始終將王國的統治中心放在納帕塔地區而不是埃及的底比斯。佩耶認為長著公羊頭顱的阿蒙神是他的神祇,自稱是“阿蒙神之子”,因而大規模修復阿蒙神廟,通過增加主廳中的廊柱使之更加氣勢恢宏,在廊柱上刻畫了他同利比亞人戰斗的場面,在神廟的外墻上展示了佩耶高大威武的形象。在獻祭給博爾戈爾阿蒙神廟的石碑銘文中,佩耶豪情萬丈,“底比斯的阿蒙神使我成為埃及人的國王;納帕塔的阿蒙神使我成為所有土地上的國王。”103
在征服和統治埃及的過程中,佩耶數度更改王位名稱,可能是希望借此證明他統治埃及的合法性,當然也反映了庫施國家在埃及勢力的擴張進展。佩耶最早的王位名“荷魯斯”(Horus)來自圖特摩斯三世的石碑,意思是在納帕塔升起的強壯公牛;他成為上下埃及之王時的王位名是“門克希皮爾瑞”(Menkheperre),顯然也采用了圖特摩斯三世的王位名。在博爾戈爾阿蒙神廟的多柱廳中,佩耶采用了“烏瑟爾馬里特瑞”(Usermaetre)這個王位名,這與第19王朝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名相同。佩耶最后采取的王位名是“辛菲爾雷”(Senferre)。
佩耶在其統治的第24或25年去世,被安葬在了艾爾庫如一座埃及風格的金字塔墳墓中(Ku.17),他的妻子們和4匹駿馬隨葬在側。佩耶是500多年來第一位以這種方式下葬的國君,其墓葬具有濃厚的埃及文化色彩,地面建筑形式為金字塔,通過臺階可以到達下面的墓室,隨葬品中既有埃及傳統的物品陶俑或木俑,也有努比亞特色鮮明的車馬冢。佩耶的墓葬設計是此后千余年努比亞皇室墓葬的典型形式,繼承者們的墳墓旁邊也都有這樣的車馬冢,單個墓葬陪葬的駿馬數量最多的有8匹。可惜的是,由于那些精致雕刻在花崗巖石碑上的佩耶肖像早已被人鑿去,在納帕塔神廟浮雕上的佩耶畫像僅剩下了腿部,關于佩耶的體貌特征,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有著黑色的皮膚。
必須指出,古代世界里沒有種族歧視。在佩耶征服埃及的歷史性時刻,他的黑皮膚根本不算障礙。古埃及、古希臘和古羅馬的藝術作品清楚呈現出種族特征與皮膚色調,但沒有什么證據顯示深色皮膚在當時被視為卑賤的象征。直到歐洲列強于19世紀在非洲殖民時,西方學者才注意到努比亞人的膚色,且抱持一種負面的態度。事實上,對努比亞歷史的忽視,例如認定庫施王國諸位國王是白人、努比亞文化不過是正統埃及文化衍生出來的一個分支等,不僅反映了當時西方人妄自尊大的世界觀,也體現出他們對古埃及輝煌成就近乎迷信的崇拜以及對非洲整體歷史的無知。104
庫施人征服埃及
進入第三中間期后,埃及國家南北對峙,王權衰弱,地方割據,政局動蕩,建造了偉大金字塔的燦爛文明榮光不再。阿蒙神廟的祭司長不僅擁有宗教權力,還擁有軍隊和行政機構,伺機尋求取代法老的王權統治。下埃及由利比亞酋長統治,他們采用埃及法老的種種傳統服飾典章,形成了數個半自治性質的小型諸侯國,都標榜自己才是合法的國王,卻不尊崇埃及的阿蒙神。感受到危機的底比斯僧侶們轉而求助南方的納帕塔王國。105
雖然可能從未真正去過下埃及,但佩耶國王卻認定自己才是埃及真正的統治者。為了使埃及免于分崩離析,恢復埃及在拉美西斯二世和圖特摩斯三世等偉大法老時代的威嚴和神圣,佩耶先是通過各種手段與當時的第23王朝統治者達成了庫施在底比斯地區享有統治權的協議,確認了庫施在底比斯地區的政治地位和駐軍權利,同時把他的姐妹過繼給底比斯阿蒙神廟的高級女祭司,以期將來繼承這個重要的職位。
雖然庫施軍隊在尼羅河兩次擊敗了北方聯軍,圍困了叛變的尼穆樓特,緩解了底比斯的危機,但因為北方聯軍的一部分逃回了下努比亞并重新集結,佩耶對自己軍隊取得的勝利并不滿意,“憤怒的像一頭黑豹”。公元前730年,佩耶決心發動對埃及的全面軍事征服。根據1862年從納帕塔阿蒙神廟遺址中發現、現收藏于開羅博物館的佩耶“凱旋碑”的記述,佩耶傳令眾將“備好馬廄里最好的戰馬”,要讓下埃及嘗嘗他指尖的味道。 106
沿河北上的庫施軍隊進展順利,幾乎沒遭遇多大阻力就抵達上埃及首都底比斯,棄船登岸,做短暫停留。為了增加庫施軍隊的神圣感與戰爭的合法性,佩耶號令全軍在尼羅河中沐浴凈身,換上細麻衣衫,將取自底比斯東城凱爾奈克神廟(Kernek Temple)的圣水灑在身上,鄭重向凱爾奈克神廟的阿蒙神供奉犧牲。禮成之后,佩耶率領大軍沿尼羅河繼續北上。在主要宗教城市赫爾摩波利斯(Hermopolis),庫施軍隊遭到了頑強抵抗,久攻不下,佩耶最后下令在城外修筑高塔,弓箭手從高塔上向城中萬箭齊發,埃及軍隊死傷慘重,被迫投降。此后,佩耶繼續北進,占領了上下埃及交界處的孟斐斯(Memphis),在普塔神廟(Ptah Temple)宣布自己為上下埃及的“兩地之王”,建立了埃及歷史上的第25王朝(前730—前656年),即埃及歷史上著名的黑人王朝。
佩耶對埃及恩威并用,在展開戰事的同時積極用和平談判來代替武力沖突,他甚至派出自己的王后與敵人之妻進行談判。即使在交戰時期,佩耶也決不嗜殺成性,愿意寬恕任何宣誓效忠庫施的敵人,勸告拒不投降的抵抗者,“不要關閉你的生命之門,你們要劈開這些障礙!不要熱愛死亡,就如同不要憎恨生命!”107出于對埃及宗教傳統的尊重,佩耶對于所征服城鎮的神廟采取了保護措施,確保它們沒有受到損壞和掠奪。在向孟斐斯和赫里奧坡里斯的眾神獻祭后,埃及各地皆歸順佩耶,承認他在埃及以及庫施的統治地位。努比亞人膚色呈黑色,埃及人是棕色,傳統上把在埃及進行統治的努比亞法老稱為“黑法老”。
庫施人統治埃及
庫施是一個軍事帝國,征服埃及后,為了避免重蹈埃及王權衰弱的覆轍,佩耶不僅繼續嚴密地控制軍隊,還將政府的重要職位基本都授予了皇室成員。在地方管理中,佩耶雖然沿襲了此前埃及君主的統治模式,將埃及按照區域進行劃分,但同時安插努比亞人和埃及人共同管理。對于埃及事務,佩耶仿效新王國時期的埃及設立了努比亞總督一職,但將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徹底換位。納帕塔王國時期的“努比亞總督”是真正的努比亞人,而管理對象是埃及和埃及人。108 努比亞人由“被統治者”的身份變成了“統治者”,開啟了埃及歷史上奇特嶄新的“努比亞王朝”時代。
佩耶很順利地征服并統一了四分五裂的埃及,是長達75年的埃及第25王朝的首位法老,新登基的“兩地之王”,卻在統一埃及后不久出人意料帶著戰利品和軍隊南下返回努比亞,而且似乎再也沒有回到埃及。在埃及底比斯地區的考古發掘中,佩耶在埃及本土的記錄比較模糊,目前還沒有找到專屬于他的紀念器物。庫施軍隊的突然回撤不僅葬送了已經到手的勝利成果,還使埃及北方重回割據內斗的小邦林立局面。大約在公元前716年,繼位剛滿一年的庫施國王沙巴卡(Shabaqo)再次率軍北上,重新征服了埃及北方各小邦,鞏固了第25王朝,有效控制了遠至三角洲地帶的尼羅河流域,將統治中心從上埃及的底比斯移至下埃及的孟斐斯,締造了一個南起喀土穆、北達地中海的大帝國,讓埃及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和氣度,是真正意義上的埃及法老。
沙巴卡是佩耶的弟弟,信奉古老的法老作風,采用第6王朝統治者佩皮二世的王位名號“尼菲爾卡拉”(Neferkare)。沙巴卡為人寬和,雖然曾把抵抗他的第24王朝法老活活燒死,但并不總是殘忍處決他的敵人,而是發配他們去建造堤壩防范尼羅河洪水。沙巴卡任命臣服的利比亞王子擔任埃及阿蒙神廟中的高級祭司,與利比亞的貴族家庭聯姻,但堅持由努比亞王室成員掌控“阿蒙神之妻”的神職,極力保持自身統治的純潔性。沙巴卡在蘇丹和埃及大興土木,修建氣勢恢宏的紀念建筑,宣示努比亞人要在埃及長住下來的決心。他在凱爾奈克神廟為自己樹立了一尊巨大的粉紅花崗巖雕像,頭戴鑲有成雙眼鏡圣蛇像的庫施王冠,代表了他身為埃及和努比亞兩地之君的合法性。
公元前706年,沙巴卡移居孟斐斯,佩耶的兒子舍比特庫(Shabataqo)成為努比亞的最高統治者。沙巴卡去世后,舍比特庫不僅在孟斐斯加冕登基,成了埃及努比亞王朝的第4位法老,而且在將沙巴卡的尸體運回努比亞安葬時還在納帕塔再次加冕。舍比特庫是一位神秘的法老,他的形象極度扭曲,甚至連他的名字都被從努比亞的王表中刪除。
舍比特庫的繼任者是他的弟弟塔哈卡(Taharqa)。塔哈卡英勇善戰,抗擊了嗜血成性的亞述人,或許還曾以西亞地區保護者形象拯救過耶路撒冷,其名字被猶太人載入《圣經》(其名譯為特哈加)。塔哈卡即位后不久便揮師北上,奪回孟斐斯,鎮壓忠于亞述人的埃及小王公,首都由納帕塔遷到了上埃及的錫布茲(Sibuz,今盧克索)。前667年,亞述人奪取了埃及,庫施大敗,塔哈卡受傷五次,僥幸逃生,從三角洲地區倉皇南逃,先是退守孟斐斯,在皇后和孩子被俘虜后退逃至底比斯,底比斯城淪陷后最終撤回了納帕塔。庫施人在埃及建立的第25王朝到此結束,但塔哈卡還算是有能力的法老,在收復埃及慘敗后依然能夠保住王位,繼續執政一直到死。
當政期間,塔哈卡重振衰敝的埃及文化,修復和建立了多座阿蒙神廟,獻祭豪華的餐具、禮拜用品、貴重物資和金錢,遍布尼羅河流域的許多建筑上都有塔哈卡的名字。在卡瓦地區(Kawa),塔哈卡建造一座新的阿蒙神廟,明確表達了王權統治的至高無上。在底比斯,塔哈卡在凱爾奈克寺院四周建立柱廊,柱廊間修建了大量小禮拜堂供奉阿蒙神。在博爾戈爾圣山山麓,塔哈卡為自己建筑了一座砂石結構的高臺圣殿俯瞰寬闊肥沃的納帕塔盆地,鑲嵌黃金飾品的精美花崗巖雕像莊重堅毅果敢精美,盡顯王者氣度。塔哈卡法老熱愛體育運動,曾經組織軍隊在沙漠進行長距離賽跑,他本人騎馬相隨,參賽者無論輸贏都有獎賞。
塔哈卡放棄了艾爾庫如的傳統墓地,在努里(Nouri)建造了庫施王國有史以來最大的金字塔。該金字塔迄今殘高50米,內有1000多個精美的小型侍從石制雕像,均展現出生動的努比亞人面容與嚴格的埃及人裝束。塔哈卡及其19位接班人和他們的53位王后都被埋葬在努里。109
塔哈卡之后的努比亞王朝發生了王位繼承危機。由于很多皇室成員在孟斐斯陷落時被亞述人擄走,沒有成年的王位繼承人,最終只能由姐姐的兒子坦塔瑪尼(Tantamani)繼承王位。根據關于坦塔瑪尼的努比亞文獻“夢想之碑”的描述,坦塔瑪尼國王在納帕塔加冕后曾經北征,攻占了孟斐斯,征服了埃及當地的諸王公。但實際上,當時的庫施人已被亞述人擊敗退向南方,努比亞人對埃及的統治已經結束。坦塔瑪尼確實在公元前 664 年一度收復了孟斐斯,寬大地接受了三角洲地區諸王的投降,但次年即被亞述人趕回了努比亞境內,無奈向南回撤,最終抱恨死于納帕塔。110庫施王國對埃及的統治至此終結。
圣城納帕塔及其陷落
公元前591年,即阿斯佩爾塔(Aspelta)在位的第二年,埃及第26王朝的法老薩美提克二世(Psammetichus II)派遣軍隊遠征努比亞。庫施人兵敗,損失慘重,納帕塔的宮殿和神廟被摧毀,財物被劫掠。為了避免再被強鄰劫掠,庫施人沿著尼羅河上溯500公里,遷徙到了第六瀑布附近的麥羅埃(Meroe)。
公元前525年,波斯人征服埃及,開啟了埃及歷史上的波斯王朝時代(第27—30王朝)。新法老岡比西斯(Cambyses)得隴望蜀,試圖進一步南侵努比亞。庫施國王阿馬尼 (Amani-nataki-lebte,前538—前519)得知消息后,派使者送去了一張大弓,警告波斯人如果不能輕易地拉開這張弓就不要來!岡比西斯不聽警告,親率大軍出征,結果在巴滕哈杰爾遭遇了重大損失,退回埃及,僅占領庫施王國北方的一條狹長地帶。原來由埃及征收的來自努比亞地區的貢賦,如黃金、奴隸、烏木、象牙等,轉而流入了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和蘇薩(Susa)。大流士時期的波斯軍隊有庫施人組成的兵團。
公元前4世紀末,由于沙漠化日益嚴重,大量牧民遷入了努比亞北部地區,造成放牧過度,納帕塔的農業、工商業和文化極度衰落。公元前332年,亞歷山大(Alexander)派遣軍隊進攻努比亞地區。大約公元前300年,庫施王國的重要政治與經濟中心隨即完全轉移到麥羅埃地區。111在阿斯旺南面菲萊島(Philae island)神廟的墻壁上,有一位庫施王子以神職體或者草書體的埃及文向生命女神伊西斯(Isis)祈禱,請求她保佑自己能夠安全返回家鄉:“我的女神,您將土地分配給諸神,請您保佑我返回麥羅埃,您的子民居住在那個美麗的城市。”112
納帕塔王國的文化比較多元,有時向埃及文明全面看齊,顯現了地中海文明特色;有時又堅守傳統,體現自身的非洲特色。
一方面,因為新王國時期的全面埃及化,納帕塔王國有著鮮明的埃及特色。第25王朝的黑法老們以埃及歷史上偉大法老的繼任者自居,全面沿襲以前的埃及法老做派。在納帕塔的努里墓地,即便是坦塔瑪尼之后的幾位國王,其墓室也堅持埃及的金字塔和木乃伊等諸多習俗,墓室和花崗巖石棺也采用埃及風格,四壁和碑銘也用埃及文撰寫,相關的祭器、神像和塑像等也與埃及相同。但另一方面,納帕塔王國的歷代國君都有著明顯的黑人血統,高顴骨,大下巴,厚嘴唇,佩戴典型的努比亞裝飾,堅持努比亞傳統習俗,例如殯葬禮儀在學習埃及習俗的同時堅持了典型的努比亞葬禮儀式,即每個墓室中央都有長條石凳支撐的傳統床鋪用來安放木乃伊,設立單獨墓室禮遇那些拉過戰車的駿馬。從發展的視角看,庫施對埃及的征服和治理本質上是一個學習和被同化的過程,只是因為遭遇了已經處于鐵器時代的亞述人,庫施人統治埃及的時間并不長。從埃及撤回后,庫施王國的發展越來越封閉,演變脈絡更難以確定,歷代君主的編年順序也十分模糊。
納帕塔王國信奉阿蒙神,建造埃及式阿蒙神廟,埃及人建成的納帕塔阿蒙神廟成了庫施人的宗教活動中心,主持人是來自底比斯阿蒙神廟的祭司。事實上,在第三中間期,正是由于底比斯阿蒙神廟祭司們的煽動與幫助,庫施國王才成為了埃及法老君權的繼承者。第25王朝時期,黑法老們加強了對阿蒙神廟最高祭司和阿蒙神之妻等重要神職的控制,使他們的姐妹或者女兒成為底比斯阿蒙神廟的高級女祭司,從宗教意識上鞏固庫施王國的統治。失去埃及后,庫施王室的女性成員繼續擔任納帕塔等地阿蒙神廟的祭司,依然把控著庫施王國的宗教大權,其影響力滲透到庫施王國的各個方面。
在第25王朝結束之后的大約400年里,納帕塔一直是庫施王國舉行宗教儀式的中心。阿蒙神廟的高級祭司因為在納帕塔王國的興起和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勢力強大,他們把持著前任國君的王冠與權杖,國王的加冕儀式要在這里舉行,國王的遴選也要由納帕塔阿蒙神廟的祭司批準,國王死后還繼續埋葬在努里墓地,表示君權神授和國王對神的忠貞。
希臘歷史學家狄奧多羅斯·西格斯(Diodorus Siculus)在公元前60—前57年訪問過埃及。根據其著作《歷史筆記》的記述和推斷,納帕塔神廟的祭司將自己視為阿蒙神的人間信使,宣稱阿蒙神通過一個會說話的雕像將神的旨意傳達給他們,他們對任何一項國家事務的影響都是代神行事。一旦阿蒙神廟的祭司認定國王已經不得民心,只需派遣一名使者去見國王并說明這是神的意志,國王就必須服從命令自殺以謝天下。113
神廟祭司可以處死國王的說法目前還沒有其他的佐證,在此只能存疑,但狄奧多羅斯同時記述的另一件事卻似乎可信。在托勒密二世(Ptolemy II)時期,麥羅埃的埃加梅尼斯(Ergamenos)國王接受過希臘教育,學習過哲學,他不僅拒絕服從神廟祭司的命令,還公然反抗這種由來已久的迷信傳統。埃加梅尼斯帶領士兵闖入阿蒙神廟,殺死擅做指示的祭司,結束了神廟祭司決定麥羅埃國王命運的權力,開始以自己的意志處理國家事務。
鑒于庫施國王的墓地恰好在托勒密二世統治期間從納帕塔的努里遷到了麥羅埃,雖然埃加梅尼斯國王還不能確定究竟是哪一位,甚或他就是泛指這一時期的所有國王,從狄奧多羅斯關于麥羅埃國王殺死祭司的記載中似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納帕塔城市的衰落一方面是由于它在政治上、經濟上逐漸為麥羅埃所取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納帕塔阿蒙神廟祭司權力的結束,是庫施國王與阿蒙神祭司之間權力斗爭的結果。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