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看與見

“看”的本義是“看”的動作，“見”的本義是“看”的結果。“看”強調過程的開啟，“見”則強調活動的效果。“看”未必“見”，但沒有“看”就不會“見”，“看”是“見”的必要條件，卻不是充分條件。“看”與“見”是兩回事，前者是“視覺”，為生理功能，后者是“素養”，為文化與思想的能力和修養。

中國哲學美學的“身心統一”是對“看”與“見”最完美的注釋，由主體的視線之游到身體之游，然后到“遠觀神游” “游心萬物”的心與身的交流來達到對天地萬物的觀察和深層次的理解。主體在看的同時，早已融入了“見”的思考，映入感官視覺的“象”并不是純客觀的表象，而是已經經過了心靈化的潤飾，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見”是主觀建構的對對象世界簡化了的“象”，“物”與“我”成了一種身、心、物的完滿。

約翰·伯格專門提出了“觀看之道”，即如何去看并如何理解所看之物的方式。他寫道：“我們只看見我們觀看的東西，觀看是一種選擇行為。觀看的結果是將我們看見的事物納入我們目力所及……我們觀看的從不僅僅是一件東西，我們總是在觀看事物和自己之間的關系。”觀看，意味著對映入眼簾的視覺信息做有意識地選擇，只接受那些引起注意或引發意義的信息，而屏蔽或忽略其余信息；觀看，意味著建立起一種觀看主體與觀看對象之間的關系，使兩者之間形成一種連接；觀看，還意味著是一種受所知所信之物影響的行為，所謂“各花入各眼”，不同的視覺觀念造就了人們不同的視覺經驗，而不同的視覺經驗又決定著對特定視覺文化的不同理解與體驗。赫胥黎曾用公式總結了觀看的特點：“感覺+選擇+理解=觀看”。由此可見，“看”不是“物來而見之”。從“看”的主體而言，“看”不僅僅是一種生理行為，同時也是心理行為，負載有情感、理智和認知的過程，生理只是“看”，心理才是“見”。

看見，是一種感動。自然界一塊被侵蝕的石頭表面，狂風中的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一片湖水流動的波紋，它們的基本形態雖然可以用程式化的、不帶感情色彩的幾何圖式去再現，但如果要使它們以一種極具視覺張力的形態再現，就要以全新的視角與焦距去“看見”。而這種“看見”需要以一種生命的共情代入才能體悟和體現。所以說“看”并不是簡單的“相機”錄入功能，而是一個主動探索、選擇、補充、組織、構成、判斷的復雜過程，是人的創造性思維活動。古人常說“外觀于物，內觀于心”，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通過“看”所達到的“見”不僅僅是簡單的視覺認知方式，更是一種態度，是感動人心，與“感”“悟”“體”相關，是對外在事物有所感的同時所達到的一種形而上的超越境界。

看見，是一種創新。有眼看不見，可能是因為心已蒙塵、閉塞，失去了所有對其他可能性的感應。參與對鮮活世界的（再）認識，在“看”與“見”之間展開富有創造性的縫隙，催產創新的震動與張力，看見看不見的東西，為物象提供新樣式，給世界提供新圖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