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你先幫我招呼鄉親們。”

陳家坳，陳屠戶家。

土墻上的風犼叫個不停，陳老爺子便捉了尖刀，暗自提防。

依稀看到老屠夫腰間的殺豬刀輪廓，陳野只得啞然失笑。當下在拴好馬匹、卸掉馬車的過程中，抬手往風犼頭頂一拂，黏土捏就的吉獸隨之不再叫喚。

開玩笑，就如今的陳家小院。

精怪何止一只？

而是...一群！

整個蘇家的送親隊伍，都是靈狐！

如此多的精怪...別說老爺子那柄只有些微戾氣的殺豬刀，恐怕就算用上道門靈器，也無濟于事。

“三娘稍等，我去取些吃食過來。”將蘇紅狐引到東廂安頓好之后，見生性頑皮的蘇逸又要到院里撒歡，陳野只得抬手將他攔住：“小逸，喜荷，你倆留在屋中陪三娘用飯。”

“我不...”

“別犟嘴！”

原本蘇家老幺還想爭取下，下一刻，就被頭頂紅布的蘇紅狐唬住了。

不一會，陳野便托了一個食盤進門。一碟鹵豬肉，一盤油渣炒野百合，一大碗清燉河魚，還有水煮南瓜，糖食果脯什么的。

菜式雖說有限，勝在色香味俱全。

“勞煩望叔，再差人搬兩張竹椅過來。”到院中招呼客人的過程中，見長輩席上只放了八張凳子，陳野又讓村長.陳祖望幫忙添了兩把。

陳懷義見了，眼眶一紅。

他明白，多加的兩張椅子是給陳野為亡父亡母所設。

“自從開春以來，無論鎮上還是村里都不太平；諸位能來參加婚禮，是青原的榮幸。如此，便一切從簡，大伙吃好喝好！”

三月初始，正是農忙時節。

加之是傍晚接親，陳野和阿公商議過后，便將筵席放在了見禮之前。畢竟這樣的時節，每家都忙，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熱鬧。

隨著陳野舉杯，小院隨之觥籌交錯。

雖說只是些微米酒，還有糖食果品，幾盤河魚，大伙也都吃得無比暢快。

............

“三娘，隨我拜見阿公。”

二更天到來，筵席已近尾聲。

陳野和村長對完流程，便回東廂將蘇紅狐扶了出來。眾人才見新娘子腰肢纖細，體態輕盈，不由得出聲稱贊。

“好俊俏的新娘子。”

“小野這娃，真有福氣吶！”

“唉，若是小野再沒能娶個好媳婦，那他和阿公可怎么過啊。畢竟家里得有女子，才能算個家...”

在一眾鄉親的祝福聲中，婚禮迅速走完。大伙見蘇紅狐即便面對著那兩張代表陳家父母的空凳子，也恭敬有加，不敢有任何怠慢。

一眾鄉親，更是贊嘆不已。

“各位蘇家后人，我見院里也住不下太多人，不妨便由老夫作主，引著大伙前往各家歇息？”自打進門，村長便覺得蘇家人頗為守禮；便即私自作主，替他們安排住宿。

卻被蘇喜荷婉拒了：“不瞞村長，我們蘇家在搬來鎮上之前，本是蓬萊人氏。每逢姻親都有守歲的習慣，今夜我等便留在院中，為阿姊守歲...”

“望叔，便由喜荷安排吧。”

知曉四妹之所以這么說，多半是擔心限時幻術失靈，引發村民恐慌。陳野便也及時圓場，替她回絕了村長的好意。

一行年長村民，相繼離去。

“諸位，飯吃好了，禮也觀了。”

等將蘇紅狐引回東廂，見村里的年輕人們還打算鬧洞房，陳野便笑著將他們轟了出去：“夜色已深，大伙都歇了吧。”

返身進門，才發現因為開心、在婚禮上難得喝了幾杯黃酒的陳懷義站在廊下，幾番欲言又止。

“難不成，阿公還在等我同睡？”

“臭小子，沒個正形！”

明白他之前留宿正屋，是為了方便照顧自己，陳懷義便是一陣笑罵。直到被少年攙回正堂，才又意有所指道：“村外那聲虎嘯，還有墻上的風犼...”

“別胡思亂想，可能是精怪見我成親，也想沾些喜氣吧。”

扶老爺子躺好，又幫他按了回腰。

陳野方才回了東廂。

............

“那個...是不是該喝合巹酒了？”

卻才進門，便覺得壓力山大。

油燈昏黃的東廂，合巹酒早已備好。床前坐著的新娘，被身后的大紅帷幔和鴛鴦喜被一襯，雖說尚未一睹真容，依舊讓陳野心跳加速。

這流程，他也是新姑爺攢紅花

--頭一遭啊！

暫不說上輩子他活到二十多歲，也只牽過一個女孩子的手...這會兒卻才十七歲，上來就要成親，心底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突兀感。

迷迷糊糊地喝完合巹酒，才又低聲道：“三娘，我挑蓋頭了？”

“嗯。”

床沿坐著的狐女，低低應了一聲。

從她緊攥衣角的動作來看，應該也是萬分糾結。陳野當下只得秉持著“早挑開早了事”的心理，迅速抓起桌旁的竹枝，將新娘的蓋頭挑開。

才一眼，便愣在當場：

面前的少女，一襲長發，飄撒如瀑；附和著她如畫的五官，清麗的眉眼，以及因為嬌羞...俏靨處如嗔似怪的紅暈。輕盈的身形，纖細的腰肢，儼然就是從畫中走出的翩翩仙子！

一雙尚未化形徹底，只用靈力掩蓋的小巧狐耳。

更讓她多了幾分攝人心魄的瑰麗！

“啪嗒！”

竹枝落地，陳野連忙彎腰去找。

覺得他找得久了一些，蘇紅狐便也低頭去看。下一秒，右手手腕就被少年綁了一條紅布...沒看錯的話，應該是陳野從紅團花里拆出來的。

“青原，你這是...”

“沒事，我只是擔心月老的紅線太細。”

綁完布條的少年，隨手扯來另一卷鋪蓋：“不綁結實，怕你跑了。”

一頭霧水的三尾靈狐：“哈？”

“睡吧，美好的事情不用一天做完。”

油燈熄滅，蘇紅狐隨之聽到床腳的地鋪上，傳來少年假寐的呼嚕聲。黑暗中，只剩狐族少女懵在當場：“所以...那《告妻書》里的虎狼之詞，真是他寫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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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

五更臨近，院里再次傳出動靜。

想必是那群送親靈狐，趕在幻術結束前回去了。畢竟它們，不像蘇紅狐這般已經化形十余年、只靠每月一次的吐納月華便能維持人形；一旦太陽出來，便會顯露本體。

“還好，東廂沒事發生。”

正屋內，直到送親隊伍離開，卷著棉被靠坐在窗前的陳懷義才揉了揉行將麻木的老寒腿，回到塌上躺下。看這情形，老爺子多半只瞇了半個時辰，就到窗旁替陳野守夜了。

得虧天氣轉暖，加上最近幾日的食補。

讓他年輕時的傷病以及風濕沒再復發，不然陳野，可就罪過大了。

“吱呀~”

豈料老屠夫剛睡著不久，東廂的房門再次打開。隱約間，卻是一只渾身青毛的小狐躥了進了，在屋里轉了一圈，一溜煙進了陳野被窩。

緊接著，一道壓低的聲音自門口響起：“小逸，莫再胡鬧，趕緊隨我回鎮上去！”

分明是蘇喜荷。

想必是弟弟半道折返，她也追了過來。

“沒事，讓他睡吧。”

迷糊間摸到一手絨毛，陳野也沒見外：“若是喜荷你的靈力，還能維持人形幾日，便等我們回門再一起回鎮里吧？”

“額...”

聽得狐族身份被陳野點破，蘇喜荷只得應道：“如此，便麻煩姐夫了。”

“我去看看，今早弄些什么飯食。”

直到陳野出門，東廂才又傳來蘇家姐妹的交談聲。

“所以，剛才小五是以真身進來的？”蘇紅狐語帶驚詫，不知想到了什么。

“都怪我，沒看住小逸...”

生怕攪黃了三姐的姻緣，蘇喜荷慌忙道歉。

沉默了一會，新娘子卻噗嗤一笑：“唉，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想起昨夜回來、被那虎妖攔路之時，對方分明給了陳野足夠多的暗示，少年卻不為所動。蘇紅狐不由得一陣汗顏：他那么聰明的人，怎么會猜不到呢？

自家刻意隱瞞，反倒顯得掩耳盜鈴了~

“對了，阿姊手上怎地綁了紅布？”見她沒有生氣，蘇喜荷才又鬧騰起來。

“問你姊夫。”

“所以，你們昨晚...”

“別瞎猜，什么都沒發生！”

............

“這水猴子，有點意思。”

農家飯食早，不過九點光景，陳野便招呼阿公和蘇家姐妹一道吃了早飯。想著去后山祭拜原主父母，得帶些艾蒿，便抽身去了屋后。

誰知才轉過屋角，就在他之前藏魚的地方發現了一堆碎銀。

拿眼一看，約莫十兩。

水漬未干，不用想都知道是水猴子的杰作，陳野便迅速收了起來。看來自上次那撈了些器皿，金腰帶，玉如意之后，陶春生便看出了他更喜歡碎銀。

于是撈了這些，權當新婚賀禮。

“也罷，既然原主都能不計前嫌。若是行事得宜，我便抽空指點他一番吧...”

一來二去，陳野竟也覺得這不要碧...蓮的水鬼，莫名有些可愛。

晌午時分，少年從后山祭拜回來。見他懷中多了一只青色小狐，陳懷義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不過陳野沒說，他便也沒再多問。

看吧，讓人畏懼的。

總是未知。

但當老屠夫真個見到這個對他恭敬有加，知書達禮的孫媳婦之際，眼底便也多了幾許笑意。唯獨腰間的殺豬刀，始終不肯解下來。

新婚第一日，便在祭拜父母，打掃庭院的過程中悠然渡過。

“青原，阿公似乎還沒睡...”

二更到來，眼見小狐貍已經睡熟了，和四妹一道占了婚床的蘇紅狐，則再次朝陳野傳音。看來這已經過了一天，見面依舊會臉紅的少女，尤其喜歡傳音交流。

“阿公，你收手吧。”

陳野一聽，便朝屋外笑道：“我可聽著呢，趕緊睡覺！”

“你個臭小子，自己不睡覺瞄著我干嘛？”被戳破了行跡的陳懷義，只得尷尬地撓了撓頭。“啪嗒”一聲，重新將殺豬刀放回枕下。

“哈哈，那阿娘給你的替身桐人還不收起來？”老屠夫是消停了，蘇家四妹卻又暗戳戳損了家姐一回。

“唉，我就說青原秉性純良，勿需如此...”

蘇紅狐俏臉滾燙，旋即探手去往枕下，將一支木雕桐人取了出來，隨手扔到門口。道道靈力，隨之從木偶體內傳來。

“還有狐尾燈...”

蘇喜荷卻還不打算放過她。

“……”

蘇紅狐無奈，只得將床腳那盞能夠封存妖氣，嚇唬常人的小燈也一并進妝匣。

此燈，封存著蘇母當年化形時、剪下來的一小段狐尾。

持續被戳心窩子，少女只得佯怒道：“蘇喜荷，你到底要幫誰？”

“......”

陳野聽了，只得苦笑：“這...夫妻之間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