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沒啥異樣，繼續前行。”

車馬轔轔，出了福安鎮。

緣著蘇父和大椿樹的護持，陳野一行倒也有驚無險。這一路上，自然又看到諸多奇觀：

靈藤私語，花妖顯形。空無一人的三岔路口，忽地多了一只突兀土碗；一隊出殯隊伍，蜿蜒如蛇...舉身赴魚塘，自掛東南枝。

陳野已經習慣了，便沒吱聲。

“嘶嘶~”

探路回來，剛催促馬車前行，就聽車簾處傳來一陣蛇嘶。回眼看去，卻是一名粉雕玉琢...實則是只小狐貍的男孩神神秘秘地朝陳野開口：“姊夫，我三姐說你長得不賴。”

“唔...”

話音未落，蘇逸口中便多了塊糖。

紅衣如火的少年卻是笑道：“三娘現在和我可是一家人了，你別挑撥離間！”

“誰...和你一家人了？”

剛打趣完小舅子，車內旋即傳來一句立場不太堅定的回懟。接著便聽四妹.蘇喜荷暗戳戳道：“這都離開娘家了，還不是一家人？”

“你愛做一家人，那你嫁他啊！”

才辯駁出聲，蘇紅狐便聰明打住。

俏臉滾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說啥胡話呢？自己都成人家新婦了，哪還能如此撒潑？當下閉口不言，任憑四妹如何逗她也不出聲。

“怎么感覺...就我賺了？”

緩慢騎行的少年，則壞笑著揉了揉眉心。

“不對，路上太過安靜！”

又繼續前行了半里路吧，陳野隨即勒住馬頭。只覺得身周漆黑如墨，偶爾飄過幾道磷火的荒野靜得出奇，仿佛暮色深邃的黑夜之下，藏著一頭擇人而噬的兇獸！

“的確，像初一這等晦月之夜，總是山精樹怪最活躍的時候，這一路上卻沒怎么見著...”已經化形十余年，早已晉升精怪八品.化形境中期的蘇紅狐同樣覺得不妙：“大伙都打起精神，小心戒備！”

趁此機會，陳野則迅速將蘇父所贈的兩根桃僵木；以及在祭拜樹神過后，大椿樹灰影幻化出來的一道木屬靈力纏在指尖。

“沙沙~沙沙~”

須臾過后，一蓬漆黑如墨的鬼霧，忽地從只夠馬車穿行的小道上騰起。

鬼霧彌漫間，一道黃影踏步而來。

“待會兒由我和它交談，大伙見機行事。”

事出緊急，陳野便即提著燈籠，率先打馬迎了上去。卻是明白，以兩根桃僵木和一道木屬靈力的護持，完全沒法讓眾人全身而退。若是見面就讓一眾送親狐族，去和那妖物死斗，也并非上策。

當下便只希望自己能和對方搭上話，憑借他對民俗故事的了解，或許還能周旋一番。

“回來...”

蘇紅狐剛傳音阻止，少年卻走遠了。

............

“嗝！”

鬼霧激蕩，一塊人骨落在馬前。

陳野正要分辨，就見一只賊眉鼠眼、狗犢大小的黃鼠狼人立而起，遙遙朝他抱拳：“這位新郎官，你看我像人還是像神？”

果然吶，久走夜路必遇鬼。

這只黃皮子，陳野曾見過幾次，經常盤踞在陳家坳和福安鎮中間的荒野里謀食。殊不知日積月累，竟然積攢了足夠多的靈力，隱隱有了化形的跡象！

“......”

聽到黃皮子詢問，少年默然以對。

倒不是問題有多難，而是沒法回答...畢竟在這充斥著民俗之力的大舜皇朝，《黃皮子討封》的故事已經流傳千年，早就沾染了無數民俗力量。

他何德何能，能為精怪封神？

甚至別說封神，就算說它像“人”...恐怕也得賠上陳家一代，甚至兩代人的生機福緣。不說別的，就算是當初那學究天人、能夠攪動大商國運的姜太公，也因為有了三清背書，才敢興起那為人族封神之舉！

這神，封不得！

“青原，小心它背后...”

正當陳野心生糾結，盤算著該如何應對之余；對精怪之力無比敏銳的蘇紅狐，再次傳音提醒。然而她才開口，又被那半人高的黃皮子打斷了。

“新郎官，你看我像人像神？”

“滾！哪里來的傻狗？”

壓力持續暴漲間，一眾送嫁靈狐已經準備動手，就聽紅衣少年呵斥道：“你好歹也是山野間修行數十年的靈獸，知曉修行不易，為何還凈撈偏門？”

“若是你見陳某娶親，想來討顆喜糖，沾些喜氣也就罷了。竟然空口白牙，便來向陳某討封？”

黃皮子：“~(′?︵?`)~。”

這新郎官，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不封就不封吧。

罵人傻狗，又是什么路數？

“窸窸窣窣！”奇怪的是，經由陳野一罵，那攔路討封的黃皮子居然不敢還嘴。撿起地上的幾顆蜜餞，夾著尾巴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渾然沒有發現：

一道靈力須臾自它體內逸出，遁入少年身前的古碑中。

“看來是賭對了。”不過罵走了黃皮子的陳野，卻絲毫不敢放松：“誠如紅狐所言，這只黃鼠狼背后，恐怕真有大妖撐腰...”

畢竟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他因為得幫阿公買藥，少說也見過這條黃皮子不下五次。它雖然具備了精怪九品.聚靈后期的實力，卻還遠沒有讓一眾山精樹怪望風而逃的本事！

更何況，車上還有一人：

已經化形十余年，背生三尾的狐族少女。

--蘇紅狐！

............

一息。

兩息。

時間緩慢流逝，曠野依舊死寂。

凡是世間精怪，大多來自深山大澤，隨意叫一聲“山君”或者“澤主”總不會錯。見攔道鬼霧尚未散去，陳野只得抱拳道：“山君既然攔住在下車駕，自是有話要說。”

“還請現身相見！

“吼嗚~”

見他堪破了自身行跡，那驅趕黃皮子前來挑事的大妖當即厲嘯出聲。一時間，山林震顫，鴉雀齊飛，方圓五里內的山精邪祟再次被嚇得沒命逃竄。

常言道，風從龍。

云從虎。

就眼下這夜風不興，黑霧凝聚不散的情形來看。

八成是一只...虎妖！

“陳家小子，你不怕我？”

果不其然，隨著鬼霧變幻，一頭吊睛白額的斑斕猛虎虛影隨即浮現在半空，甕聲甕氣地朝少年發問。單從它凌厲無匹的靈力波動來看，竟比現出真身的蘇滿樓還要強悍數分！

顯然早已踏入精怪七品.人意境后期！

“怕！”

回應過后，陳野再度抱拳：“不過陳某身后，有我死戰不退的理由。”

“這個回答，本君喜歡。”

許是從車駕中嗅到狐族氣息，虎妖再次虎眼瞪圓：“你真當她們是...家眷？”

“八字作媒，山海為聘。”

估摸著它看穿蘇紅狐等人的身份，陳野也沒猶豫：“自然是家眷！”

“好，很好！”

見他目光清朗，神情堅毅，不像是被精怪迷惑。虎妖沒再糾纏：“白某在這陽春縣盤踞百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心性豁達的兒郎。既然適逢你娶親，本君便以此物，祝賀你二人白頭偕老。”

烏光激射而來，停在陳野跟前。

少年接過一看，卻是一張巴掌大小、刻著復雜銘文的古怪木片。翻看了一回，還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物，陳野只得依言收下：“多謝山君祝福！”

“無以為報，還請收下這半壺喜酒。”

從兩人搭上話，一直到獲贈木片，陳野都沒見著對方真身。尋思過后，只得將那祭拜大椿樹剩下的半壺米酒，朝著黑霧深處甩去。

奇怪的是，攀談完了，禮也送了；那猛虎虛影卻還停在半空，面露猶豫，不知道還想說些什么。

“山君若還有事，但說無妨。”

“最近半年，山間地氣異常，這福安鎮...不，恐怕整個陽春縣都會有大事發生。”

直到陳野主動搭腔，虎妖才又開口道：“我見后生你青氣傍身，膽魄不俗。不妨在月圓之夜，隨白某前往山神廟一探究竟？”

“萬分榮幸！”

盤算了一下日子，月初結婚，然后三日回門...頂多在三月上旬就能走完所有流程。陳野便也沒再多想，痛快應下。

“本君去也...”

話音未落，夜風忽起。

就見那吊睛猛虎，連同滿路的鬼霧均都消散一空。

直到此時，自那虎妖現身便齊齊藏到馬車背后的一眾青丘狐族，才又探頭探腦的現出身形。就連緊緊抓著三姐手的蘇喜荷，也感覺到了蘇紅狐手心的汗漬。

反倒是和虎妖交談了一番的陳野，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以他精怪七品.人意境后期的修為，自然不用再像低階靈獸那般茹毛飲血；看來這虎妖，多半真如他所說，是為追蹤陽春縣的地氣而來。”

“恰好碰到我傍晚娶親，便來湊個熱鬧...”

捋順了前因后果，陳野還是沒法理解：

他不過想湊個熱鬧，順便討杯喜酒的事；為何又要裝得神神道道，甚至驅使黃鼠狼前來討封？

“這虎兄的腦回路，可真別扭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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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夫，厲害！”

一山不容二虎，自那虎妖離開后，前路再無阻攔。直到這時，在車里緩了好一會兒的蘇家四妹，才又面色蒼白著朝陳野豎了豎大拇指。

“今日之事，實屬僥幸。”

少年只得勉強一笑：“可別再遇到了。”

“剛剛...若是那大蟲暴起傷人，你又該如何應對？”轉過山坳，已經能夠看到陳家坳的燈火，頂著紅蓋頭的狐族少女才又朝他傳音。

“自當擋在三娘身前。”

循著蘇紅狐三次傳音，陳野已經摸透了靈力傳音的訣竅；便也從古碑中取出一絲灰霧，凝音成線傳了回去。

“唉，你這人怎地這般...”

“癡傻”兩個字，蘇紅狐沒說出來。

她也明白：倘若陳野臨陣脫逃，借助那兩根桃僵木還有她的一些法寶加持，倆人或許能僥幸脫身；但這樣一來，無論是四妹、五弟，還是送嫁族人恐怕都得命喪虎口...

似是被觸及心底的柔軟，狐族少女心底一暖。

芳心再度泛起不少漣漪。

“來了，小野回來了！”

半盞茶之后，陳家坳村口傳來一陣歡呼。

遠遠看到一名紅衣鮮艷，后背挺拔的少年打馬而來，村民立刻朝著小院通報。早就在院中等候的陳懷義，則是招呼鄉親們忙活開來：“起火，下魚！”

“好嘞~”

一眾村民，雖說一家比一家還窮，但都心地善良；當即按照老爺子的指示，將陳野炸好的魚塊下鍋。不多時，小院里便傳出野菜燉魚的清香。

“嘶嗚，嘶嗚—”

然而隨著馬車靠近，院墻上的風犼，卻是再次出聲示警。

老屠夫一聽，連忙攥緊腰間的殺豬刀。

“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