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兮著實有些意外!雖說兮兮與他見面不多,但兮兮對他的為人卻極其尊崇,不僅僅是因為韓瑄對他的信任,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幫韓珣登基,更重要的是,兮兮心底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若不是親眼所見,兮兮真的不敢相信,他會這么窮兇惡極地要殺了自己。
兮兮捫心自問自己并不曾得罪過他,他為何要殺自己?
“原來是葉將軍,”兮兮掩去心底的失落,冷聲說道,“葉將軍何以要置小女子于死地,我自問沒有做過什么對不住葉將軍的事。難道這便是人常說的過河拆橋么?”
葉啟風露出了真容,原就不打算再殺她,如今被兮兮質問,心中多少有些慚愧,其實他要殺兮兮,也是一時沖動。只因為女兒葉從容從宮里派人送來了一封信箋,說是韓珣被這個女子迷惑,為了她要和北朝的左賢王為敵。本來韓珣封兮兮為妃之事,他早已獲悉,卻不想韓珣竟癡迷到要為了她和完顏烈風作對。
葉啟風并不主張南朝和北朝為敵,南朝如今國力孱弱,不宜再起戰事,所以才狠下心來,要絕了后患。沒想到一劍失手,卻誤傷了北朝左賢王。
如今,直視著兮兮倔強的目光,不知為何心中竟隱隱一動,驀地發現這雙眼眸是那樣熟悉,好似早就刻在了心中,一時之間心頭大震,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葉啟風將手中佩劍歸鞘,道:“天色就要大亮,若是再耽擱,恐怕你懷里的人便會有生命危險,你們兩個逃犯,卻到哪里醫傷。還請你相信本將軍。”
兮兮垂首看向懷里的烈風,但見淡淡晨曦里,他的面容慘白,雙眸緊閉,往日的飛揚跋扈,霸氣凜然已全然不見,不禁心如刀割,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如今烈風已傷,以葉啟風的武功,若要殺自己,只許一劍,他何必還要多費周折,讓他們到府中養傷。
兮兮點了點頭,不管葉啟風為何不再殺她,又不管他的話是否可信,她都無可選擇了。
葉啟風見兮兮應允,一招手,命他的侍衛找來轎子,將兮兮和烈風帶到了將軍府,安置到一個偏僻的院子里。
這院子不大,倒是一應物事俱全,還有一個小廚房。
葉啟風倒是遵守諾言,派侍衛為烈風尋來了郎中醫傷。所幸烈風并未傷到致命之處,郎中重新為烈風包扎了傷口,開了副藥方,囑托了幾聲,便自離去。
自有侍衛前去抓藥,片刻回來送到小院里,兮兮拿了藥,親自到小廚房去熬藥。葉啟風為了怕泄露消息,就連侍女也不曾配備,一應事情,都要兮兮親自打點。
兮兮將藥倒入鍋中,加水,然后撿起干柴燒火。
這些活,兒時兮兮隨著婆婆時也常做,可是今日不知為何,不知是因為生疏了,還是心頭悸動,竟半晌點不著火。
東方一輪紅日從云后跳脫而出,照亮了這個小院,也照亮了兮兮蒼白的臉。
又是一個陽光明麗的日子,可是兮兮心中卻是苦楚一片。
爐火終于被點亮了,兮兮坐到竹凳上,望著燃燒的爐火出神。
想到躺在床榻上兀自昏迷的完顏烈風,兮兮心里時而好似烈焰在燃燒,時而好似被冰雪覆蓋,說不出的滋味道不明的情愫在心頭翻騰。
她不明白,為何完顏烈風要撲上來替自己擋那一劍,如果那劍再刺的深一點或者再刺的偏一點,那么他此刻焉有命在。
這個霸氣狂肆,足可傲視天下的男子,為何拼了命的要救自己。
有個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是兮兮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又期待那是真的。
他來南朝是因何目的?想到靈兒隱隱約約的話語,兮兮心中好似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有一種淡淡的欣喜浮上心頭,可是一想到他還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她的心又瞬間跌入冰窟。
她這是怎么了?有誰能告訴她!
藥汁終于熬好了,兮兮熄滅了爐火,端著藥來到屋內。
她扶起床上的烈風,一口一口極其小心地喂藥。
才忙完,葉啟風便進來了,自顧自地做到了椅子上,一雙黑眸波瀾不驚。雖說不再年輕,但從他英俊的臉上還是可以看出當年的風采,只是多年的戎馬生涯,為他臉上添了一些風霜之氣。
“你既然從宮里逃了出來,是否已經決議與皇上斷了聯絡。”
兮兮聽出葉啟風話里的擔心,他是擔心自己反悔,再回到皇宮做韓珣的妃子。到了此時,兮兮才把葉啟風和葉從容聯系在一起,敢情是這位做父親的怕女兒在宮里失寵,難道,殺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兮兮不禁慘然一笑道:“葉將軍放心,我既然已經離開皇宮,就沒再想著回去。你放心好了!”
葉啟風雙眉緊凝,問道:“不知姑娘是何來歷?”以前他怎么沒注意,這個女子的眼眸那么熟悉,只是眸子的顏色不是紫色的,但是那神色,那說話的語氣,竟和他心里的想著的那個人越來越像。
他自然不會相信她是丞相夫人的侄女,能夠有韓瑄的玉璽,她究竟是什么人?
兮兮平靜一笑道:“我只是一個平凡女子,只因機緣巧合,得了傳國玉璽。若將軍無事,兮兮還要照料傷者,就不奉陪了。”她知道葉啟風在懷疑她的身份,但她不會告訴他她真實的身份,因為這個令她尊敬的長者已經不再令她信任。
“如今陵州城處處封鎖,只怕你們暫時無法出城,不如待他傷好后,我送你們出城!”
當最后一抹斜陽消失,室內瞬間變得暗沉起來,一天就在寂靜中度過了。
這一日與兮兮而言,是那樣漫長和難熬。
整整一日,烈風一直昏迷著,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兮兮真怕他就此睡過去。那一劍雖說沒有刺到要害,但是以武威將軍葉啟風的力道,若是旁人,怕是早就被利劍刺穿一命嗚呼了。
借著微蒙的暮色,兮兮雙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烈風,發現自己好似是新認識他一般。
因為失血的緣故,他的臉色極是蒼白,看上去令人心酸。眉頭微皺,好似在忍受著痛楚的折磨。那雙深邃犀利的眸,此刻緊緊閉著,此刻的他是安靜的,安靜得讓她心痛。
兮兮多想看到他笑意騰騰的雙眸,哪怕笑容是嘲諷的。多想他開口說話,哪怕聲音是冰冷的。可是他卻那樣安然地躺著,讓她心中痛苦煎熬。
他說,還了自己一劍。
是的,她也曾想過還他一劍,讓他也忍受痛楚的折磨,可是卻沒想到真正受折磨的,是她自己。
痛著他的痛,比自己痛還要痛苦。
兮兮就這樣呆呆地坐著,直到夜幕降臨,明月初升,一室的月色流淌。忽覺腹中饑餓,兮兮這才醒起,自己一日沒有用餐了,便起身到小廚房去做飯。
小廚房里倒是一應物事俱全,兮兮找到米,開始淘米,做飯。
噼噼啪啪的爐火燃了起來,兮兮忽覺院外似乎有異聲。
她抬頭看時,院門不知何時已經開了,一個人影凝立在那里。
兮兮不知這人的身份,便躲在廚房里沒有動,隔著窗欞,望見那是一個女子,不算太年輕,大約三十多歲。
那婦人不算絕色,但是那輕鎖的煙眉,好似糾結著難解的輕愁,令人我見猶憐。
這個婦人的容貌神色倒有幾分葉從容的風韻,尤其是如此涼夜,她只著一件薄衫,迎風而立,愈發楚楚動人。
兮兮猛然醒悟,自己所住之處,正是葉從容的娘家,從那婦人年齡推算,她莫不是葉從容的母親?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她的母親該是將軍夫人,怎么會深夜孤身一人來到這偏僻的小院?
月光灑落在那婦人身上和臉上,在地面上投下一抹清影,和影影綽綽的花影搖曳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秘。她正在疑惑間,卻聽那婦人低聲說道:“誰在這里做飯?”邊說邊向兮兮所在的小廚房走了過來。
兮兮不想被她發現,飄身縱到房梁上,見那婦人緩步在廚房里打轉,還掀開鍋看了看,嘴里低低呢喃道:“奇怪,誰在這里,難道是冰旋姐姐回來了?”
冰旋?兮兮乍聽此名,心中一動。
這個名字兮兮曾從林應娘姑姑口中聽過,從此便刻在了自己腦中,因為林應娘姑姑說冰旋是自己娘親的名諱。
再次在這里聽到,還是這么一個神秘的婦人口中,難道這人認識自己娘親?
那婦人在廚房轉了一大圈,找不到人影,便走了出去,徑自轉過花木,離開了。
兮兮心中擔憂,害怕暴露行蹤,又擔心烈風的安危,不得已從房梁上縱身下來,向那婦人追了過去。不管這婦人是誰?如今只有暫時先將她制住,不能讓她將自己和烈風在此的消息傳了出去。
月光流瀉,那婦人正在疾走,身后一抹清影如大雁般襲來,駭得她驀然轉身,一雙朦朧的大眼正對上迎風襲來的兮兮。
那婦人大叫一聲,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十幾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月夜,也是此番情景,她忐忑不安地去向冰旋姐姐賠罪,卻不想一轉身,便看到她素衣飄飄,纖長白皙的玉手向自己脖頸間探來。
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驚慌失措地大叫一聲,便閉上了雙眸。
那時候,她心里其實是平靜的,因為她知道自己罪有應得。
但是,她最終沒死,她知道冰旋姐姐是不忍心的,因為她是那么善良。
難道,最終,她還是不想放過她,又來取她的性命?
她望著那伸來的纖纖玉指,委頓在地上,嘴里輕聲道:“冰旋姐姐,你來了,你終于來了。我等了你這么多年,終于把你等到了,冰旋姐姐,我知道你還恨我,你……你殺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兮兮一愣,那伸出的欲點她穴道的手指便緩緩收了回來。
月色下,她清楚地看到那婦人眸中驚怕交加,羞愧難當的神情。
兮兮心中一動,她不知這個婦人口中的冰旋是不是自己的娘親,但是她卻可以肯定,這個婦人和冰旋定是有一段恩怨未了。也許是她做了什么對不住冰旋的事,所以才會害怕是她來殺她。
這真是做鬼心虛。
兮兮淡淡笑道:“我不是冰旋,也不是來殺你的,只是你不該來這里,只有暫時委屈你了。”
兮兮說罷,伸出手,點住了她的穴道。
那婦人直直盯著兮兮,神情有些呆愣。
兮兮將她帶到烈風隔壁的廂房中,點亮燭火,昏黃的燭光照亮了整間屋子。
這屋子里的擺設倒是和塞北的擺設類似,沒有椅子,地上鋪著猩紅的氈毯,上面是一張紅木矮桌,旁邊擺著幾個靠墊。
兮兮有些奇怪,這里原來的主人難道是塞北人?她讓那婦人坐在靠墊上,問道:“我只是封了你的穴道,你暫時不能動,我不會害你,只要你答應不把在這里見到我的事情說出去,待葉將軍來后,我便讓他將你帶走。”
那婦人細細打量著兮兮,神情十分迷惑,好似此時才看出,兮兮并不是那個冰旋,有些驚恐地說道:“你不是冰旋,你是什么人?為何會在這里?這里是禁地,你不知道嗎?是誰準你住在這里的?”
她的樣子,狀若魔瘋,好似別人動了她的什么寶貝一般。
“我們只是暫時居住在這里,很快就會離開,你又是什么人,為何夜里來到這里,還有你口中的冰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