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才耽誤了兩三天,終于出現在了云新村。
“這是怎么了?”他一進祠堂,沒看見自己要考試的學生,倒是看見一堆人圍在門口。
“李秀才?”林壽生第一個認出了李秀才。
“誒是你啊,這是怎么回事啊?”李秀才問。
林壽生是個讀書的愣呆子,看見李秀才第一句話就是:“前兩天考試你怎么沒來?我們白等了一個多時辰。”
“不是今天嗎?”李秀才裝傻說。
“前兩天,那天你和薛老師一起來的,說第二天課考的。”林壽生非常堅定的說。
“是嗎?難道是我記錯了?”李秀才也不管他,自顧自的解釋說。“那你們學生怎么不來找我?”他反問。
“我們……”林壽生被他問的一愣,有些討厭眼前這個滑頭滑腦的老秀才。
“不說別的,你們學生呢。你去喊她們來,今天課考。”李秀才大手一揮的不打算提前塵往事。
“今天怕是沒戲。”林壽生不想搭理他了。
“那今天是要唱大戲?”李秀才不依不饒的問。
“我們村死人了!”林壽生聽到這不中聽的話,非常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這秀才。他已經從家里人那里聽說了,當年是因為加開科考,這個落榜三次的生員才好賴考了一個秀才。結果考完秀才再接著科考的時候,就怎么都考不過了。自己年紀也到了,偏偏不找個正經營生,沒點學問但那個附庸風雅的場面上都喜歡去湊個熱鬧,混個臉熟。想到這里,他更厭煩眼前這個人了。
“死人?誰死了?”李秀才毫不在乎一個小子的不滿意,繼續趾高氣昂的問。
“村尾林大頭家的姑娘,怎么,李秀才你認識嗎?”老陳看到人群中的李秀才,走過來插話問。
“喲,漏澤園的老陳啊,你怎么在這里。”李秀才說著往后邁了兩步,他認出眼前這個人是管理漏澤園這種義莊的事兒,覺得低賤、晦氣。
“喲,串門兒的老李啊,你怎么在這里?”看李秀才的模樣,老陳學著他的樣子打起招呼來。
一旁的林壽生倒是被這一幕逗得低頭悶笑。
“我是教書先生,來給學生課考的。難不成,這里的尸體也歸你們義莊管?”老李接著問。
“那不,尸體歸人家喪家管,但是驗尸歸我管!”老陳看著他的臉認真的說。
李秀才聞言,不禁有些面色定住了。他口吃的說“驗尸?”
“對啊,得驗尸。”老陳忽悠他說。本來這人就喜歡戲弄小民,老陳看他吃癟的樣子,不禁想戲弄戲弄他。
“人家一個好好的大姑娘,雖是死了,但也不該你一個單身漢驗什么尸?”李秀才說。
這時候越說動靜越大,人群里有人認出了老陳就是縣里的仵作,漸漸地往他們兩周邊圍過來。
老陳看他又要搬出秀才身份和一堆三綱五常、貞潔冠冕,就說:“不然讓你這個和別人家老婆做姘頭的大男人去驗嗎?”
“你,你胡說八道,有辱斯文!”李秀才看那么多人瞧著,有些氣惱。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你前兩天不是還讓那家男人給打的滿地找牙嗎?”老陳毫不猶豫的解開這個疤。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李秀才不理他,直氣的發抖,但是他也是混慣了的人,知道不能在事實上多和別人糾纏,轉頭就說“那你驗尸,驗出了什么?”
“我,我,我驗出什么關你屁事情。”老陳繞過他,也不糾纏,就往林村長那邊走去了。
“這位是縣里的仵作老陳,大家上次也見了。”林村長站在人群頭上,頓一頓又接著說:“我昨天去縣里,李捕頭親自跟我說了,縣里認定是意外落水溺斃的,沒有風言風語說的那些事兒。縣里老爺已經有了甘結文書,想到咱們都不是村里人怕說了不能服眾,所以特意讓縣衙的老陳跟我到村里,跟大家念一遍這文書。”
林村長說完,就做了一個手勢,把主動權交到了老陳那邊。眾人也跟著他的手勢,將眼光放到了老陳身上。
“我手上的是縣里的文書副本,原件已經經過了門房的審核簽字,等縣老爺簽押,所以照謄了一份副本來給大家看。”他說著將手上的紙緩緩展開,抖了抖,展示在大家大家面前。他念道:“我就照這個文書給大家念一下,一共有四行。這開頭是‘亡戶單’”他將這文書面對這下面的村民,一手拿著一手指念到的一行,一行一行的指著念過去,“第一行是‘今有蘇縣從善里云新村林大頭一戶,其婦一人、女兩人。’,第二行‘亡者林大頭戶大女,名桃,生年英宗十年,亡年三十年。’。第三行說的是死因啊,縣里的文書是這么寫的‘經勘驗,尸體無損傷,系落水溺亡’,第四行‘驗明無誤’。”
老陳拿這個單子慢悠悠的拖著時間,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看大家已經冷靜了很多,他跟著說:“大家已經看到了,縣里就是這么寫的,沒什么問題。那家大家伙兒,沒什么事兒就散了吧。”
聚集在林家祠堂的人基本沒什么鬧哄的了,畢竟縣里的文書什么都沒提,這回還專門來了個縣里的人宣讀這事兒,算是給林家正名了。于是下面就有識時務的人跟著起哄說“大家伙兒都散了吧,散了吧。”
“散什么呀,這縣里也沒寫大姑娘是不是被奸污了呀。”人群中忽然傳來這個聲音,但是大家循聲望過去,卻找不見人影,就連聲音,似乎都特意捏著嗓子說話。
“誰,誰在瞎說。”站在最前面的林村長急急地說。
“是啊,這驗尸只說淹死,但被人推下去也是淹死,自己跳河也是淹死啊。”李秀才又站出來對著老陳說。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人推下去淹死的?”老陳昂著下巴瞧著一丈遠的李秀才說道。
“那剛才那人還說是被奸污的呢,他咋知道的?”李秀才繼續犟嘴說。
原本只站在祠堂外面看熱鬧的外姓村民越來越多,祠堂里面姓林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離李秀才近的一個大胖個兒直接揪起了李秀才的衣領。
“你,你干什么?我可是秀才公,你怎可如此放肆。”
“你是哪里的秀才公,敢跑到別人家祠堂里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打你個缺胳膊少腿兒。”那人確實長了一副打架斗毆的樣子,又高又壯,是難得的壯勞力。
“林老七,你把人放下。”林村長喊話道。
“那讓他把話說清楚,不能這么侮辱我們林家的妹子!”這林老七才一把撒開了李秀才,他沒站穩,一下子撞到柱子上。
“我沒瞎說,縣里的亡戶單我也是見過的,這張確實是,不是假的。”李秀才整了一下衣領,往前頭走過去。其實這李秀才雖然年紀不小了,在不喜歡他的人眼里覺得討厭,但實際上長得還算過得去,人是身長玉立,美髯飄飄的,五官都精致不足但周正有余;只是他常年奔走于富貴之家,氣質是汲汲營營了一些,尤其是看見權勢富貴,那模樣仿佛就變成了一只看見糧食的老鼠。
李秀才繼續說:“據我所知,這案卷單子是要寫明是自殺還是他殺的。”
“這里寫了,落水溺斃”老陳指著亡戶單說,“至于你說的案卷單子,這不是什么案子,沒有在捕房報案,自然沒有案卷。”
“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他看奈何不了老陳,更氣的咄咄逼人了一些。
“是啊,要是被人害的,那我們村里的姑娘,是不是都很危險啊,我女兒可下個月就要出嫁了。”門外一個被說的有些擔心的老婦人問道。
“沒說,不等于沒有。你說她一個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死了呢。死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嗎?”李秀才說著還在人群里面走了起來,刻意走到了祠堂門口,對著外面來看熱鬧的村民說。
“老陳你說句話啊。”林村長看事情越鬧越大,忍不住的呵斥老陳說。
“這單子上沒寫,讓我說什么。總不能順著一個那你這么說偷人家老婆的、沒德行的人說吧。”老陳也快被這些不講道理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弄煩了。昨晚和白老爹聊天,他就知道林家在村子里只是表面和諧,但是外姓村民多少都吃過他家的啞巴虧,正愁找不到機會呢;就是他們本家里面,那也是互相看不對眼的多。
“假如李秀才睡了我隔壁鄰居的老婆,當然我隔壁沒有鄰居,都是墳堆,我是說假如。那我是不是的想,我老婆是不是也被李秀才騙了,我戴了綠帽子呢?當然我也沒有老婆,也是假如。我還可以假如,李秀才偷了我隔壁鄰居家的銀子,我家銀子少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懷疑是李秀才偷了呢。“對李秀才這種常年在縣衙走動的人,他清楚地知道里面的門道;老陳當然知道他知道,但是無可奈何,事情確實有漏洞,但又是不好說的漏洞。所以他只能搞人身攻擊了。
“臭收尸的,你說話注意點兒!我們在說死人!”李秀才忽然惡狠狠的說,“那你這樣說,就是可以懷疑這死人偷漢子了?”
“你胡說什么?”祠堂里面的林家人聽到李秀才口不擇言,但是撞到了林家的門上,更加氣憤。本來都要完事兒了,這個攪屎棍一通亂說,好好的事情黃了,還往林家姑娘身上扣屎盆子,這怎么能忍。
一堆人就按了上去,把李秀才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個人都是大眼珠子瞪得能吃人,李秀才感覺自己剛好的腿有點哆嗦。那拳頭眼看著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他連忙喊說:“我沒瞎說,她就是偷漢子懷孕,不敢見人死的!”
這話一出,祠堂內外都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