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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魏晉南北朝佛教的基本特征

佛教傳入中國的確切時間在學界有諸多分歧,一種主要說法是西漢末年即公元前2年,“哀帝元壽元年,博士弟子秦景憲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經”[3]。另外一種是在歷史上長期流傳的,東漢明帝永平年間因夢到佛陀而派人前往西域求法,這種說法在各類史記和佛教典籍中都有記載,但略有不同。《后漢書》記載:“世傳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頂有光明,以問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而黃金色。’帝于是遣使天竺問佛道法,遂于中國圖畫形像焉。”[4]基于這些說法,可以發現認定佛教傳入中國是在兩漢之際是有一定依據的。

作為一種外來宗教初傳入漢,佛教經歷了曲折的發展歷程,在不斷變化調適中立足于中國社會。佛教起初被看作民間流行的神仙道術,隨著東漢末年僧侶交流增多、佛經翻譯增加,佛教才開始逐步興盛起來,即“漢魏法微,晉代始盛”[5]。主要表現為魏晉玄學盛行,名人研習玄學,佛教尤其是大乘佛教般若學與之有機結合,以空觀否認、漠視世界,與玄學相應和;再加之漢譯佛典增多,僧俗各界探討佛理者越來越多,形成多個學派,以各部經論法,推動佛教在南北方長足發展。至南北朝時佛教持續擴張,得到統治階級的扶持,成為維護封建政治的工具,也在同儒、道斗爭與融合中向著更加廣泛的社會層面滲入,呈現多元化蓬勃發展態勢。

一 玄佛交融

漢末儒家正統思想崩潰,社會上各種學說、思想同時興起,其中玄學之風興盛,成為當時一種主要的社會思潮,并取代經學成為主流思想。以何晏、王弼為首開創“正始之音”,主張“天地萬物皆以無為為本”“貴無”,提出“名教本于自然”這一哲學命題,他們推崇《老子》思想,突出《莊子》《周易》地位,并做出全新詮釋。玄學力圖調和名教與自然的矛盾關系,探究宇宙本體和認識論問題,立意深遠,思辨性和哲理性都很強,與政治社會生活相距甚遠。當時部分文人名士極力遠離政治藩籬,隱逸山林,而心中的悲憤與懷才不遇之感只得在“三玄”的閱讀中得以慰藉。清談宇宙與人生大事、評品人物、崇尚辯詰理性,從玄學中尋求政治依托和行為法則,成為魏晉名士風度的一種表現。玄學之風盛行,對社會思想文化、文學、藝術等都有頗深影響。

玄學興起與流行,為佛教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思想基礎,作為外來宗教,佛教乘機與中土文化相適應,與社會風尚相融合,研習老莊思想、玄學之風,并與之相結合以解讀佛理,擴大了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此五十余年中,中華學術生一大變化。此后《老》《莊》玄學與佛教學玄學相輔流行……而牟子做論,兼取釋老,則佛家玄風已見其端。”[6]牟子《理惑論》是第一部佛學專著,共37篇,以一問一答的方式論述佛教,常引證《老子》解讀佛教或引述佛教附會《老子》。

問曰:“孔子以五經為道教,可拱而誦,履而行。今子說道,虛無恍惚,不見其意,不指其事,何與圣人言異乎?”牟子曰:“不可以所習為重,所希為輕,惑于外類,失于中情。立事不失道德,猶調弦不失宮商。天道法四時,人道法五常。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道之為物,居家可以事親,宰國可以治民,獨立可以治身。履而行之,充乎天地;廢而不用,消而不離。子不解之,何異之有乎?”[7]

“牟子教人守恬淡之性,觀無為之行。以《老子》之要旨,譬佛經之所說,謂佛道在法自然,重無為。”[8]無為是《老子》基本思想,這里附會意味濃重。佛教依附中土傳統思想,使得世人對佛教有了進一步認同,大大降低了陌生感。

彼時名僧熱衷研習玄風,依附黃老,對玄學問題深入思考,采用玄學思想解讀佛教觀,并通過譯經、與士大夫階層交往等形式傳遞佛法妙義。支謙、康僧會身為西域人,但在中土出生,深受中華文化影響,內外備通,他們在譯經中常引用《老子》與《莊子》中的詞語和典故詮釋佛理,行文中有濃重的玄學色彩,湯用彤稱“佛教在中國之玄學化始于此時”[9]。康僧會的《安般守意經序》《法鏡經序》兩篇中就有諸多隱晦之義,即多引老子話語。支遁“嘗在白馬寺與劉系之等談《莊子·逍遙篇》,云:‘各適性以為逍遙。’遁曰:‘不然,夫桀、跖以殘害為性,若適性為得者,彼亦逍遙矣。’于是退而注《逍遙篇》。群儒舊學,莫不嘆服”[10]。王羲之起初不信,“遁乃作數千言,標揭新理,才藻驚絕。王遂披衿解帶,流連不能已”[11]。竺法汰弟子曇一、曇二“并博練經義,又善《老》《易》”[12]。廬山慧遠“少為諸生,博綜六經,尤善《莊》《老》……遠乃引莊子義為連類,于是惑者曉然,是后安公特聽慧遠不廢俗書”[13]。鳩摩羅什弟子僧肇“愛好玄微,每以《莊》《老》為心要,嘗讀老子《德章》”[14],其論著中涉及老莊思想頗多。竺法潛“優游講席三十余載,或暢方等,或釋《老》《莊》。投身北面者,莫不內外兼洽”[15]。各位高僧博學多才,引《莊子》《老子》釋經,令知識階層更多地了解佛教,亦從全新的視角領悟佛理。對于佛教自身而言,迎合玄學興盛之風,收獲了士大夫的關注和認可,伴隨著玄風清談,說佛講經成為社會風尚,佛教逐漸融入中國的思想文化,其在中土社會的地位得到有力提升。

二 般若學盛行

如上所述,佛學傳播初期還不能獨立,必須借助玄學之力,隨著佛法研究受到重視、佛經受到更多士大夫青睞、佛經翻譯逐步增多,大乘佛教的般若學開始盛行,東晉時期帝王皇室、士族文人等紛紛研習,逐漸成為名士言談的重要內容,般若學一躍成為佛教顯學。關于如何研習、傳播般若學,佛教般若學者呈現多種不同的認識。僧叡《毗摩羅詰提經義疏序》載:“自慧風東扇,法言流詠已來,雖曰講肄,格義違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16]在鳩摩羅什之前,佛學研究有兩個派別,一派為“格義”,一派為“六家”。

“格義”,始于東晉竺法雅,《高僧傳》記載:

少善外學,長通佛義,衣冠士子,咸附諮稟,時依門徒,并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與康法朗等,以經中事數,擬配外書,為生解之例,謂之格義。及毗浮、曇相等,亦辯格義,以訓門徒。雅風采灑落,善于樞機。外典佛經,遞互講說。與道安、法汰每披釋湊疑,共盡經要。[17]

格義就是用本土傳統思想解讀佛學和教義的方法,如以《老》《莊》等外書中的概念、術語等對佛典進行解讀,消除中外思想隔閡,尋求中外思想的共同特性,便于大眾理解和接受。格義從晉初開始興起,至道安、鳩摩羅什以后廢棄。“事數”是指佛經條目名相,“五陰、十二入、四諦、十二因緣、五根、五九、七覺之聲”[18],格義是把佛經中名相和中土思想、概念匹配并規范使用的方法。格義的具體使用方法難以考證,在初期有較大使用范圍和較好效果。道安后期廢棄格義思想,他在《道行經序》中言:“然凡諭之者,考文以征其理者,昏其趣者也;察句以驗其義者,迷其旨者也。何則?考文則異同每為辭,尋句則觸類每為旨。為辭則喪其卒成之致,為旨則忽其始擬之義矣。”[19]指出每則文句含義都有不同,固執使用格義會產生迷亂。格義法雖有不便,但在初期傳播和使世人接受般若學時確實是有必要使用的方法。

“六家”最早由僧叡提出,但他未說明具體分類,關于六家的說法也各有不同。有劉宋莊嚴寺曇濟《六家七宗論》,但原書不存,梁寶唱《續法論》引用并列出宗名——本無、本無異、即色、識含、幻化、心無、緣會,僧肇文集《肇論》中提及心無、即色、本無,陳慧達作《肇論序》講六家七宗,唐元康《肇論疏》中也有提及,日本保存的《肇論》舊疏、《中論疏記》中也有涉獵。學界一般認可劉宋曇濟的說法,六家七宗“蓋均中國人士對于性空本無之解釋也”[20],般若學核心是緣起性空,即世間萬物皆因緣起緣滅,不存在永恒不變之物,皆是性空。六家中最有影響的是本無、即色、心無三家,其主張都與玄學有著緊密聯系。本無家代表人物為道安,主張世界本為無,“無在元化之先,空為眾形之始”。竺法深、竺法汰也是本無家代表,但與道安不同,二者偏于本無異。即色家代表是支遁,主張即色本空,指世界上一切物質現象與心理現象皆為空無。心無家代表為支敏度、竺法蘊,主張心無、空心一說,不講物無、空物,“無心于萬物,萬物未嘗無”,這與大乘空宗所講一切皆空有很大分歧。六家主張都與玄學有相通之處,般若學各家觀點可謂魏晉玄學不同流派主旨的變相,但二者也有根本區別:“般若學是一種以論證現實世界虛幻不實為目的出世間的宗教哲學,而魏晉玄學則是一種充分肯定現實世界合理性的世俗哲學。”[21]

西晉末年東晉初期社會動蕩,政局多變,上層士族門閥厚祿,把持政權,憂患意識和對精神世界的追求愈加沉重,清談之風愈加強烈,他們發現佛教般若學能提供與玄學相似的精神氛圍,同時又能在義理探究中延展新意,為已經成熟的玄學理論做補充。在玄學發展基礎上形成的般若學思潮,以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和邏輯理論,為士族開啟了一個嶄新的認知世界,滿足了他們的精神需求,也迎合了占統治地位的玄學之風,為躋身于上層統治社會創造了良好的生存條件。

三 學派林立

南北朝時期,南北分裂,戰火不斷,朝代更迭頻繁,社會動蕩不已,百姓生活艱苦,這樣的社會環境促使佛教迅猛發展。佛教成了統治階級維護政權的工具,亦是民眾認定的可以擺脫苦難的法寶,佛教意旨和信仰趨向狂熱,佛學理念深入人心。這一時期前去西域取經求法的僧人不斷,外來僧侶頻增,是歷史上佛經翻譯數量和翻譯者最多的時期。圍繞著深入翻譯和研習佛典,出現了對佛教思想進一步的探索,佛教對社會的影響也呈現多角度態勢。

后秦僧人鳩摩羅什是中國佛教四大譯經家之一,在羅什前翻譯的佛經,由于多種原因,“多滯文格義,未達深理”,羅什進入長安后重新翻譯經典,十余年間同助手們共翻譯佛經35部294卷。羅什對佛典理解精湛,所譯文字簡潔圓通,深入淺出契合教理,為日后佛教諸家立論成宗提供了經典依據。其所譯《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本屬于大乘中觀學派,翻譯時以《大品般若經》為依據,將龍樹、提婆的中觀思想帶入中土世人眼中,用“中道”含義闡述“空”,解釋“實相”,是般若學的傳承和演變。他的譯著將兩晉佛教主流的般若學推向了頂端,隨之而來的是各種經學和思潮的涌現。

據《開元釋教錄》記載,從南朝宋永初元年到陳后主禎明三年,共有譯者67人,譯籍750部1750卷,[22]譯者之眾,翻譯數量之多,均超過東晉十六國時期和隋至唐開元十八年時期的總和。佛典翻譯數量猛增,促使中土佛教極大地開闊視野,形成了僧俗學者專門講習和研究某一佛典的風氣,這些學者被稱為“師”,闡釋的教義思想稱“師說”或“師學”,諸宗師說以研習的佛典為主,亦兼融其他典籍思想,出現了三論學、涅槃學、毗曇學、成實學、地論學、攝論學、律學、禪學等多種學派,擴大了佛教在中國的傳播范圍。

三論為鳩摩羅什譯《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加上《大智度論》亦稱“四論”,本為中觀學派論著,但在南北朝演變為般若學研究,早期研究者有僧叡、僧肇等。梁初,僧朗在攝山弘揚“三論”,至陳代發展為官方佛學,陳隋之際由吉藏命宗。三論學是將一切佛教思想統歸二諦中道,是將認識上的空觀與現實中的實際結合起來,但對于二諦的理解存有爭議。涅槃學研習《大般涅槃經》,師者有道生、慧觀、道朗等眾人,主要闡述涅槃佛性思想,基本都認同“泥洹不滅,佛有真我,一切眾生,皆有佛性”,道生在佛性思想上又提出“頓悟”成佛主張,認為佛性本體為“理”,“性理不殊”,要整體思悟,不容漸悟分割,這對后世中國佛教思想和宋明理學有著較深影響。毗曇學尊《阿毗曇》,以慧嵩為代表,清楚解釋名相揭示含義,主張諸法自性不變,一切法自性所攝。成實學尊《成實論》,弘揚者有僧導、僧嵩,探討四諦的真實道理,強調心性是后天形成的。地論學弘揚《十地經論》,代表僧侶有道寵、慧光,他們被稱為“地論師”,地論學是北魏到東魏的官學,南北二道對“心性”的解讀存在一定分歧。攝論學弘揚《攝大成論》,真諦重譯后得以發揚,代表者為智愷、智敫、道尼、曹毗等,探究心性和心聲萬有機制,提出九識說。律學方面,律經戒本早在三國時期就開始傳入中國,至南北朝時期更是被大規模引入并翻譯應用,戒律規范了僧徒行為和僧團生活紀律,也注重同儒家的道德觀念融合,獲得了統治階層的支持,成為國家教化民眾的工具,有助于佛教在社會中傳播。禪學,以在貧苦和下層百姓中傳播為主,便于統治集團控制他們,得到了北朝皇帝的認可。

僧俗學者尊各部佛典以闡釋佛理,通過講經、注疏等方式提出見解,師說思想各不相同,由此學派叢生,體現了佛徒和習佛者對佛教義理的多元化思考,彰顯了他們進一步探索佛教本義的強烈追求。同時,他們在研習中并未局限于某一學說,而是互通共學,相互吸收大乘、小乘佛學,或將二者有機結合或區分差異,為隋唐五代時期演化成新的佛教宗派做了思想鋪墊。

各學派師說在形成的過程中,同樣也受到了中國傳統思想和文化的影響,儒、道、玄等多方思想的攝入、相斥與融會,對佛教義理的論證,對心性問題的探索,使各派提出了新的視角和主張,一次次掀起了佛學研究的新高潮。同時,各派師說起到了促進佛教知識普及和佛教文化傳播的積極作用,佛教中凸顯的今世苦痛來世解脫、因果報應、人人成佛等教義內容,極大地吸引了百姓眾生,符合他們渴望擺脫苦痛、向往轉世安樂的心理需求,百姓成為皈依佛門的弟子,也在一個層面上順應了封建統治者維護社會秩序的需要,鞏固了階級統治,加強了思想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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