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客棧里幾個健碩無比的大漢便在院子里練習著棍棒、大刀。
一大早就那么吵鬧。邪見天心中有些不愉悅,卻沒有說出口。他梳理一下自己,小心地從院子里穿過走到大堂。
一進入大堂,邪見天就看見花雨芍一身男裝坐在一側品著茶。花雨芍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地品茶吃糕點。
邪見天本來見嫂嫂一大早又出現在客棧里,必定是為方便照顧自己而來,心中自是說不出的感動。但轉眼見自己的嫂子這樣無視自己,耍著性子,轉身坐在最近的桌子上,背對她坐下。
“要一壺茶一份糕點兩碗面。”他大聲地喚著小二說。
“諾。”小二遠遠地應著。
“這位兄臺胃口不少啊!”同桌的一位十七、八上下的女子淡然地說道。
邪見天這才發現他剛才胡亂坐到別人的桌子上,同桌的還是一位女子,便站起身訕訕道:“不好意思,在下方才沒注意,誤擾了女俠。”
他四周觀看著,小二這時已一手拎著一壺茶一手捧著一碟糕點到來。
“客官。”小二見他站在欲走的樣子,便也不好放在桌面上,在一旁候著。
武林中大部分豪杰都陸續到小鎮上來,即便是大早上,客棧上客人也是絡繹不斷,這一時半刻要找到一張空桌子也不是一件易事。
邪見天正猶豫著要不要到那側花雨芍的桌子那里,可是花雨芍看戲般地看著他,滿臉事不關己。而周圍的人又都粗眉大眼,一副兇狠好斗的樣子,看著都不是善男信女。
小二有點等不住,“客官,要不然……”
“要是這位兄臺不嫌棄,就在委屈一下和小女子同席。”那位女子開口道。
邪見天如蒙大赦,坐回凳子上,“謝過女俠。”
小二見他坐下,立即放下茶水糕點,然后一溜煙走了。
“我不是女俠,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女子客氣地回應道。
邪見天這才發現這女子雖一臉淡然地處身眾武林豪杰之中,打扮卻也不似習武之人。看裝束,不是便于打斗的一般女子練武的衣服。這樣的素簡米白色長裙穿在她身上別樣的好看。
思量之間,不自覺已盯著對面的女子看了有些時間。驚覺之時,不禁有些窘迫,低頭吃起糕點。
邪劍山莊山不收女徒不招女丫鬟,僅有的女眷便是邪劍山莊的大小姐邪沐天和邪臨天的夫人花雨芍。所以邪見天十八年來能夠接觸到的女性除了記憶早有些模糊的已故母親之外,就是他的親妹妹和與他如姐弟有如母子的嫂子花雨芍。
現在和陌生女子同枱而坐,也難免邪見天會感到局促。
對面的女子卻沒有太在乎桌子對面的人,只顧翻著書籍喝著茶。
那位女子驟然抬頭,邪見天有些驚恐地反應過來,以為自己剛才的目不轉睛被對方發現,猛地別過頭看向另一處。
就在女子的目光投向那個方向下一秒,一把慵懶妖嬈卻足夠全大堂客人聽到的聲音越來越近地傳來:“一大早吵死了,這樣練個一二十載也不見得有什么成效,還不如請我這個姑娘家指教指教呢。現在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晚上不睡也罷了,早上還有起那么早的。睡不夠皮膚遲早會變差。”
說著便出來一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婀娜女子,穿著一身紅色束身裝,打著哈欠。
邪見天聽到聲音,便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卻一瞥間卻看到對面的女子臉上浮起一抹稍縱即逝的輕笑,馬上又再埋頭于手中的書卷。
“喲,我以為是誰那么傲呢,原來是孟娘子啊!”一個壯漢大聲笑說著,旁邊的人也隨之哈哈大笑起來。
那位被稱作孟娘子的聽到這般言語,仍舊慵懶的模樣,看向訕笑的人群。隨即,她眼神興奮起來,搖曳著身子向花雨芍的方向過去。經過剛才那位壯漢時還不忘偷偷地一腳將桌椅一起絆倒,事后假惺惺地扶起壯漢,撒嬌般語氣說:“我也是不好,走路也不知輕重。梁大哥你下次見著我還是小心點為好。免得我一不小心又將你弄狼狽了。”說完,她也不管壯漢綠了臉,只顧笑盈盈地走向花雨芍。
花雨芍笑著搖搖頭,和那位孟娘子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時傳來孟娘子爽朗的嬌笑聲。
邪見天滿腹的好奇和不解,奈何也只能憋在腹中。
小二端上兩碗面條熱氣騰騰的面條時,糕點早就被邪見天吃完。小小的糕點根本不足以果腹,一見這面條,邪見天饑腸轆轆的感覺瞬間升起。
只見狼吞虎咽地吃起碗中的面條,普普通通一碗面條被他吃得津津有味。對面的女子也忍不住將目光從書籍挪到他身上來。
“小二,”女子喚來小二,道:“要一碗這種面。”
小二答應著疑惑地走開。女子住在這店里也有些日子,雖對食物也不見太講究,但也很少點這些粗糙的食物。
邪見天剛才專注于食物,沒注意到女子的注視,但剛才聽到她說話,便停下來。
“要是姑娘餓了,不如先吃在下這碗。”
邪見天想著,這位姑娘怎么說剛才都是幫了她一把,不如賣個順水人情。
女子猶豫了一下,見邪見天都已經將另一碗還沒吃過的面放到自己面前,便也不客氣,拿了雙筷子,吃了一口。
果然被騙了。女子心想。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條,只勉強說得上不難吃,明顯只是下等食物。而他竟然可以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她把筷子放下,打量著面前這個人。心中充滿疑惑。據她昨天晚上所目睹的,他明明和花雨芍相識,而且關系絕非一般,但今日大堂中相見,又假裝不認識。還有這難吃的面條……
邪見天吃完剩下的面,見女子停下筷子,好奇地問:“姑娘怎么不吃了?真的不要跟我客氣,這面條味道不錯的。”
“未問公子尊姓大名。”女子問。
邪見天見對方客氣地詢問,便也禮貌地回答:“在下姓邪名……”
話還未完,一把大斧從門外飛入,剛好從邪見天和女子中間穿過,劈在了后面的墻上。
邪見天心中一驚,身子一化,縮進桌子下,將背上的刀握緊。
“姓孫的,給老子出來。”
一彪形大漢從門外邁進,三步兩跨就到刀落之處,拔起刀指著人群中一俊秀男子,大吼道:“孫宇道,你這個孫子,老子要和你一決高低。”
女子在斧子飛入之前早有警覺,安然地起身退到一旁。如今看著蹲在桌子下的邪見天,不禁搖了搖頭。
那位被點名的男子翩然站起,拱手道:“不知在下之前有何得罪,請多見諒。不過既然閣下邀武,若是閣下又再次得罪,還請海涵。”
話畢,孫宇道作“請”的姿勢,而后迅即收起手中扇子,作防御姿態。
邪見天聽那位孫宇道溫文爾雅地說了一大堆,以為即將化干戈為玉帛,剛放松一些,卻見形勢不對,只好在他們動手前在桌子下鉆出來。
“兩位息怒,有話好講,點到即止,切莫傷及無辜。”邪見天怯生生地說。
大堂中的人本來在吃喝,一下子被門外大漢吸引住目光,后來又專注于他們兩個的對決,誰都沒有留意到一個后生躲在桌子下。現在他一出來,便引得哄堂大笑。
彪形大漢本來怒氣沖沖地來尋仇決戰,誰知被邪見天一攪和,反而成了一場鬧劇。他氣上心頭,怒氣全撒在邪見天身上。
“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就先讓你領教一下我劈山斧的厲害。”說著就掄著大斧向邪見天劈去。
花雨芍見狀心中不免也生出波瀾,正欲出手營救。
邪見天身子瞬間一側,躲過當頭劈來的斧頭。孫宇道見此后生因他的事無辜受牽連,飛身上前,扇子從側面一抵,將本來緊握在大漢手上的大斧拍落。
花雨芍見邪見天無恙,才放下心來。
“趙壯士,本來閣下無緣無故找在下比武,以有失禮節。閣下還竟然為難一位無辜的小兄弟。”
孫宇道言辭禮貌,語氣中卻誠然帶點怒意。
趙姓大漢見眾人也偏向于他,也自覺遷怒于一個小子理虧,卻還辯駁道:“誰說我找你決戰是無緣無故的。明明是你前兩天傷我大哥在先,我不過是給我大哥報仇。”
“那日分明是閣下的兄長無故找在下的麻煩。在下不過是防御之時不小心錯手傷到令兄。當日在山水茶館的人士皆可見證。要是存心的是在下,令兄又何止皮肉小傷。”
孫宇道言之鑿鑿。大漢聽到最后一句,覺得對方分明蔑視自己大哥。可是心里一想,他的大哥雖為兄長,但武學造詣并不如他。加上他天生神力,握在手中的斧子竟然被他單手用扇子抵落,要存心取他大哥性命也確實不是難事。
這樣一思量,大漢的怒火就消去不少。
“今日就當我趙某理虧,但若讓我知道你說的有半句大話,我絕對不放過你。”
說完就三步兩跨地走出大門。
“慢走。”
孫宇道還不忘向著大漢的背影道。
邪見天向孫宇道一躬身道:“謝過孫公子救命之恩。”
“不用客氣,兄弟因在下受累,應該孫某請求見諒才是。并且兄臺身手敏捷,沒有孫某也必然能自保。”
兩人客氣一番。邪見天忍不住問:“剛才那位是何人?為何如此霸道。”
“在下只知方才那位是趙氏武館的趙威虎,人稱劈山斧。性格是有些莽撞,但品性不壞。若是詳細的話,還得請教史姑娘。”
孫宇道看向一旁的素衣女子。女子知趣地來到他們面前,便是剛才和邪見天同枱而坐的女子,史十年史姑娘。她沖孫宇道嫣然一笑道:“請教不敢當,若是兩位有何不知的,小女子倒是有不少無用的見識可以賣弄一下。”
“趙氏武館傳承不過兩代,由趙大威創立,現由其子趙威龍、趙威虎兩人掌管。趙威龍心性狡詐,但計謀從來都不高明。趙威虎敦厚,卻亦莽撞,天生力大無窮,以一手劈山斧揚名。”
“那孫大哥不就是很厲害,能用扇子打掉趙威虎的斧頭。”邪見天敬佩地說。
孫宇道如實說道:“劈山斧向來以力量和速度見稱。這么強勁的斧頭迎頭劈來,不被嚇到的人也往往難以在這么短時間內全身而退。因此劈山斧向來少有虛發。而兄臺竟然能夠安然躲過,也因此,出乎了趙威虎的意料,錯愕之下,才被在下乘虛而入。若是這斧頭突然向孫某劈來,孫某未必就能從容應對。所以要說厲害的也是兄臺你啊。”
“孫公子過謙了。誰人不知鐵扇公子孫宇道一把鐵扇抵百刃。”史姑娘道。
“你真的知道很多。”邪見天心生敬佩地看著這位史姑娘說。
孫宇道打開扇子一扇,“史姑娘對江湖中人事可算一個通曉,可是江湖中有名的第一才女。”
“不過是江湖中人謬贊。”史姓女子客氣道。
“江湖人士眾多,又豈是容易隨便得到謬贊呢。武林中人誰不知史姑娘才貌雙全。”花雨芍在那邊搭上一句恭維的話。
她其實是擔心邪見天或多或少受了些傷,一直細心地聽著他們對話。卻一直是史姑娘和孫宇道相互恭維,忍不住也搭上這么一句。
“倒也不是無人不知,這位兄臺就不認識在下。”她看了一下邪見天,“不過是二位公子見識廣博,才聽聞過小女子。”
“這位小兄弟初涉江湖,見識淺薄,才沒聽說過史家妹子罷了。”
花雨芍嫂子的身份自然是對邪見天毫不忌諱的挖損,而花公子也向來不屑于當一個道貌岸然的人,說話自然有些淺薄。
花雨芍旁邊的孟娘子氣呼呼地看著你一句我一句的史姑娘和花公子。
可是邪見天聽到自家嫂子的話,不禁有生起孩子氣,站起來,打算出去。轉念一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說不定會遇上什么麻煩。便拱手對孫宇道說:“孫大哥,小弟初到此地,帶的行裝不多,想買些衣物用品,卻奈何連個領路人都沒有,”最后一句他故意提高了一些聲調,“不知大哥能否行個方便,帶我走一趟。”
“我樂意之極,可是之前約好人在此地聚頭,此刻走開有些不便,不如請史姑娘代為辛苦一趟吧。”孫宇道依舊溫文爾雅地說。
邪見天本來想著不如就算,自己摸索著大概也能找到。誰料史姑娘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剛好我也想出去走走。”她說。
那么邪見天也不管不顧,隨著這位史姑娘就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