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張大森遭遇了他人生中的至暗時刻,他那馬上讀高中的兒子,因為天太熱,獨自出去在河里洗了個澡,竟然再也沒有回來。飛來的橫禍,讓張大森的情緒壞到了極點,精神也到了快崩潰的邊緣。
張大森有一雙兒女,大的是女兒,正在省內一所重點師范類院校讀大二,小的是兒子,今年剛滿15歲,成績也一直很優秀,上學期剛參加完中考,分數出來后,已被縣重點高中錄取。
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張大森兩口子來說,兒女只要讀書讀得去,就算再苦再累,心里也是高興的,因為看得到希望,兩口子干起農活來,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勁。
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也夸他們兩口子有福氣,陰德深厚,后代爭氣,祖墳應該在冒青煙,哈哈哈。
張大森兩口子知道是恭維話,但一雙兒女確實比較優秀,聽著這話也確實受用,一天天開心得像過年似的。
有時,災禍來臨,不給人一點提醒。
暑假過完一半,那天,和往日一樣,氣溫很高,太陽很毒,張大森兩口子在田地里打完早工回來,已是上午11點左右,他的一雙兒女很懂事,早已將午飯做好。
一家人吃完午飯后,都按照自己平時養成的習慣,或躺或坐的休息下,張大森的兒子表示,天氣太熱了,加上搞了一個上午的學習,腦殼有點暈,想出去到河邊走走,順便洗個澡,清醒清醒,涼快涼快。
張大森兩口子并沒有多想,這么高溫的天氣,長時間學習肯定累,放松放松也好,勞逸結合,便同意了,只是囑咐他早點回來。
在這個小村莊邊,一條小河靜靜地從這里流過,經過歲月的長久沖刷,河堤兩岸,并沒有變寬,河道中間,倒是覺得越來越深,山村里石頭多,幾次漲大水,使河底變得高低不平,亂石成堆,平常日子,水淺的地方,不到一人深,水深的地方,卻有兩三米。
平常洗澡,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只是在河邊水淺的地方,稍微泡下即可,不敢游到河中間去,都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怕出事。
正因為這份小心,除了以前曾出現過漲水沖走過上學小孩的事故外,這個小村寨,這么多年以來,從沒發生過洗澡溺亡的情況。
首先發現情況不正常的,是村民張華和他的小女兒。
據張華介紹,那天中午,吃過中飯后,8歲的小女兒,硬要緾著她的父親張華,去陪她到河邊泡下澡。
拗不過寶貝女兒,張華只好帶上女兒,女兒再帶上游泳圈,一起向著河邊走去。
來到河邊后,張華想找一個水淺的地方,陪女兒玩下水,父女倆便沿著河岸走了一會兒。行至一個拐彎處,父女倆發現岸邊放著一件體恤衫、一件七分褲及一本書,奇怪的是,河里沒發現人,四周也沒看見人。
一開始,張華以為,是那個毛孩子把衣褲脫在這里,卻跑到另一段水域游泳去了,并沒有在意。
沿著河岸繼續走了四五十米后,還是沒發現有人游泳,這時,張華有種隱隱地預感:可能出事了。馬上牽著女兒,跑回放衣褲的地方,拿出手機,對著體恤、短褲和一本高中英語書,“咔、咔、咔”進行拍攝,然后將照片迅速發到本村本組微信群,并配發語音:這是誰家孩子的衣褲和書本?岸上只見這些東西,卻沒看見人,趕快來人,希望孩子不要有事!最后重點強調:急!急!急!
本村人不多,本組人更少,根據服裝判斷,特別是有高中一年級英語課本的輔助判斷,大家很快將目標鎖定在張大森兒子身上。
不知是張大森兩口子和女兒看到了短信內容,還是別人第一時間通知了他們,不一會兒,張大森帶頭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跌跌撞撞、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了河邊,當他看到兒子的衣物卻不見兒子時,一下子癱倒在地。
緊跟在后面的,是張大森的老婆和女兒,本來就心急火燎的,現在看到張大森這樣,她們母女倆幾乎同時放聲大哭。
寨子本來就小,微信群里的爆炸性消息,加上現場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不一會兒,寨子上凡在家的男女老少都跑過來了,聽到消息后,甚至隔壁村的人,也來了不少,有的是來幫忙的,當然,免不了有的是純粹來看鬧熱的。
人一多,七嘴八舌,交頭接耳,想法就多,思路就寬,腦洞就大:
有人說:“會不會是在水里抽筋了?動不了然后沉底了?”
有人說:“水底下大巖頭多,是不是手或腳被巖頭夾住了?抽不出來了?”
還有人說:“這條河以前沖走過人,會不會是來找替身的?”
繼續有人說:“這小伙子是不是有潛水裝置?只要在隱蔽的地方伸根管子出來,人在水里呆個天把時間,一點問題都沒有!”
更有人大膽猜測:“會不會有種可能,小伙子留下這些衣物和書本,在制造假象,自己卻跑到一邊玩去了?說不定還偷偷躲在一旁,看我們這一群人的笑話?”
“都莫緊扯卵談了,會游水的,都跟我上,我們下河一處處探,總會找到的!”退伍軍人出身的村民小組長張進一聲喊,脫掉上衣,率先下河,一步步往深水區探。
生活在河邊的人們,特別是男人們,或多或少都會游水,見到組長帶頭,再加上和張大森又是鄉里鄉親,這種時候,怎能不幫忙呢?
一大幫小伙子,青壯年,甚至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都紛紛下河,有的不斷有腳探,有的直接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下去,在水里睜開眼尋找。實在憋不住了,浮上來換口氣,又繼續扎下去尋找。
岸上人們此起彼伏的呼喚聲、哭喊聲、議論聲,加上水里人們的游水聲、商議聲和扎猛子彈水聲,仿佛一鍋大雜燴,撲哧撲哧響徹在這個小村寨的上空。
突然,河面上,一個既興奮又驚恐的聲音傳來:“大家快來!大家快來!在這里!在這里!”
發現目標的人,一邊張嘴大聲呼喊著,一邊高高地擺手示意,并不斷用力拍打著浪花。
這一聲聲叫喊,岸上的人,頓時鴉雀無聲,眼睛紛紛向他那邊聚焦。河中的人,一個個游向叫喊的人,紛紛向他那邊靠攏。
幾個膽大者靠攏后,潛入水中,查看情況,才發現小伙子的腳被幾塊石頭卡住了。
查清情況后,大家浮上來,作了簡單的分工,趁著換氣的機會,深吸一口氣,再次潛入水底,合力搬開了其中的兩塊大石頭,尸體終于浮了上來。
眾人合力好辦事,在村寨中老少爺們的共同努力下,抓的抓頭發,拉的拉手,抬的抬腳,沒過多久,大家護送著尸體,全部游回了岸邊。
兩個小時前,還好端端的兒子,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看著這一切,張大森的老婆,不顧一切的沖過來,抱住兒子的頭,一聲大哭:“我的兒啊......”便一下子暈了過去......
張大森一邊抱著老婆,一邊抱著兒子,仰天大哭:“老天爺啊!你狗日的不長眼啊......你要收人就收老子吧,你狗日的不要對老子兒子下手啊,他才15歲啊......嗚嗚嗚......”
中年喪子,人生悲事,眾人看到這一幕,無不心生悲憐,大家怕這一家子再出事,紛紛跑過來幫忙。替哭暈的張大森老婆,趕忙掐人中;替溺亡的張大森兒子,趕忙找白布蓋著;再分別勸張大森父女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不要讓更不好的事情出現。
遇上再悲傷的事,情緒喧瀉完了,現實必須得面對,生活總還要繼續。
呼吸早已停止,心跳早已結束,身體早已僵硬,兒子沒了,這是鐵定的事實,那怕再殘酷,也不得不接受。
痛失愛子,悲傷過度,經過不停的掐人中和好言安慰,老婆總算清醒了過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辦?是張大森及親友們不得不面臨的問題。
家里有人去世后,按一般流程,買棺材、買壽衣、買香紙、請道士、發訃告,請幫忙,選墓地......等等一大堆的事,等著要做。
以上這些事宜,主要都是針對家中老人過世,要做的一系列雜事。可張大森的兒子,今年才剛滿15歲,還是未成人,只能算是個“童喪”,若按以上流程和規格操作,明顯不合規矩。
那究竟要如何操辦呢?張大森宗親之間出現了兩種聲音。
一種觀點認為,人死分為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兩種。
正常死亡,一般是指老死,對于壽終正寢,人們一般無所畏懼,反倒當做喜慶之事。
非正常死亡,一般是指人為或意外事故造成的死亡,如被雷擊死、上吊死、刀砍死、槍打死、滾坡死、溺水死、火燒死、蛇咬死、難產死等等,人們認為,凡是非正常死亡的人,都是兇死的人,這類人,都是“前世有罪”的因果報應。
對于非正常死亡的人,老班子人往往認為,這類人的靈魂也是惡的,因此,他的尸體,不能停靈于堂屋,不能舉行葬禮,也不能土葬,只能火化之后,收其骨灰、不入祖墳,擇地埋葬,以示區別。
一種觀點卻認為,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
像張大森兒子這種情況,不是為偷摸扒竊而死,更不是為打架斗毆而死,相反,他是村子里年輕人學習的楷模,胸有大志,好學上進,只可惜,人強命不強。
這種孩子,不進祖墳可以理解,畢竟,這是很多族人共有的風水,擔心被破壞,到時講不清場。
但是,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孩子的尸體停不停堂屋?舉不舉行葬禮?實行火葬還是土葬?這些問題的選擇權,還是交給孩子的父母為最好,人家失去孩子本來就夠傷心痛苦了,這時候,如果其他人還跑來限制這限制那,這種做法,有點太過份,明顯不人道。
就在兩派觀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時,退伍軍人出身的村民小組長張進打斷了兩派的爭論:“都莫講了,我們還是先聽聽孩子的父親張大森的想法吧!”
“這孩子既是報恩來的,也是報仇來的。說他是報恩來的,是因為自從他來到我們這個小家后,確實給這個家帶來了無限的快樂和歡喜。說他是報仇來的也成立,在我們這個小家每個人都離不開他時,他老幾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獨自悄然離去,這是典型的不敬不孝啊,不是報仇又是什么呢?”此時的張大森,像是瞬間開悟一樣,說話理性得可怕。
接著他又說:“我已經想通了,不管這小子是報恩來的,還是報仇來的,畢竟父子一場,就請道士先生為他做一天的道場吧,好好超度超度,明天一早,直接出殯,不入祖墳,就在自家地頭刨個坑埋了吧,從此以后,互不相欠,恩怨兩清......”
據說,那天夜里,很多村民都聽到了,不知是什么東西叫了一夜:“哈哈哈、嗚嗚嗚”,既像笑聲,又像哭聲,從村子東頭,叫到村子西頭。沒隔多久,又從村子西頭,叫到村子東頭,高興時像復仇,難過時像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