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火鳳一族的族人被鴉神困在了本是用來困他的法陣之中。

只能說在這一點上，姜還是老的辣。

鴉神能在古荒摸爬滾打這么多年，除了靠認慫認得快，手上還是有些本事的。

“其實說起來，他還應該叫我一聲表哥。不過……”

鴉神突然開口，不過話說一半，又輕嘆一聲。

吳恒沉默不語，兄弟相殘的戲碼，雖不是親身經歷，但作為參與者，也難免心情沉重。

兩人來到一處地穴之前，破開迷障，只見一片茂密的樹林出現在荒土之上，顯得極為違和。

鴉神帶路來到樹林中間，一個地穴深不見底，只能聽到隱隱有風聲呼嘯。

“這就是我先前找到的地方，可通向地公之眼。他也在其中。”

跳入地穴，眼前在一陣昏暗后，重新明亮。

而在一個五塊石頭圍成的方寸地盤中，一個衣服破舊，頭發花白，一身腌臜的男人趴在地上，以指為筆正在寫著什么。

他目光明亮熾熱，像是埋藏著一顆天上的星辰，令人看到的時候便足以忘記他身上的狼狽。

“火德生。”

鴉神目光復雜的看著他，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看起來比鴉神蒼老得多，在看見鴉神的那一刻卻不禁脫口而出：

“七哥！你回來了！”

火德生興奮地指著地上被他密密麻麻寫滿的字符，一筆一劃都是用手指在這青石之上扣出來的。

“你看，我馬上就能破開此陣了！到時候，你就沒地方跑了！”

鴉神看著他瘋瘋癲癲的樣子，心中像是被猛地攥緊。

在火德生蒼老的臉上，他好像還能看出當年年少時，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那個少年模樣。

當時大亂剛起，火德生也是第一個站出來死保自己，認為另有惡人作祟的人。

只可惜，最后的結果，讓他，讓所有人失望了。

興許是愛之深，責之切？

這位年少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跟屁蟲，眼下成了那個最為恨自己入骨，寧愿死，也要與自己換命的仇敵。

“這次我不會跑了。”

說出這話的時候，鴉神腦子里浮現出很多的記憶。

從大亂初起，逃出火鳳一族。

到兩族發難，逃出恨天城。

再到通緝令遍布死地，人人喊打，逃入古荒。

他已無處可逃，也不愿再逃了。

火德生聞言欣喜若狂。

“好！你等我，最多兩天，我就能破了此陣出來！”

“我等你。”

鴉神就這么坐在陣外，看著他嘗試破陣。

吳恒不禁好奇：“你應該可以直接讓他出來的吧？怎么，事到臨頭，有些后悔，想再多活兩天？”

吳恒一直試著從只言片語間干擾鴉神的決定，但很顯然完全只是徒勞。

“也不差這兩天了。況且，放他出來殺我，恐怕不夠讓他盡興。

“最好還是讓他用盡全身解數，拼盡最后一滴血，才能真正享受到這份橫跨了八十年的復仇的快感。”

吳恒面色古怪：

“你人還怪好的。”

安靜等了兩日，火德生終于如他所言，破開了陣法。

他一出陣就沖到鴉神面前，長發披散，面目猙獰，喝問鴉神：

“當時你破此陣花了多久。”

鴉神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答道：

“十天有余。”

“十天！十天！”火德生宛如著魔一般念叨著這個數字，眼角有著血淚滴下。

他低頭極輕地自語了一句：“我用了十三天……”

隨后抬頭，目光已經變為不死不休的狠絕殺意。

“來吧！與我拼死一戰！我已經無法忍耐了！”

鴉神欣然應允。

他當然不會引頸受戮，這一戰，就算死，也要將對方逼到極限。

兩人變回原形，這是他們最擅長戰斗的姿態。

一只通體火紅的鳳鳥，羽翼之上帶著熾焰，一只陰暗詭異的老鴉，周身都帶著死亡的噩兆。

兩者碰撞間，如同光與暗的一場歌舞，在這灰暗的地下，唯有吳恒一人見證這一幕。

兩人戰斗經驗極為老道，無論是鴉神這八十年的積累，還是火德生苦苦追尋的一路，帶來的都是堪稱千錘百煉的戰斗技藝。

吳恒觀摩間，獲益匪淺。

他本身戰斗不多，又多是境界高于自身的強敵，于是養成了偷襲在先的良好習慣，但對于真正硬碰硬的較量這一塊，無疑是極為薄弱的。

眼下勢均力敵的戰斗，對他而言，也是一場洗禮。

至于這份洗禮是否可以化作自己的力量，那就得看他后面的機緣了。

這場戰斗并未持續太久，因為兩人事實上都處于一個接近油盡燈枯的狀態。

比的就是最后的一下堅持。

鴉神毫無意外輸掉了這一場戰斗，但當火德生的翅膀即將貫穿鴉神胸口之時。

他停住了。

“贏了！我贏了！七哥，最后說到底，我還是贏了你一次。”

火德生發瘋般笑著，笑聲在地穴中回蕩，傳出去很遠很遠。

隨后，在兩人難以置信的目光里，火德生低頭，用嘴撤下胸口的大片血肉，露出其中一顆跳動著的火紅心臟。

心臟之中能看到一只鳳鳥蜷縮著，仿佛正在沉睡，靜等涅槃重生的一天。

他將利爪深入自己胸口，挖出心臟，遞向前，眼神迷離，望著鴉神：

“七哥……老族長留給你的。”

鴉神渾身發顫，表情已經完全失控。

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滾落。

事到如今，他哪里還能不明白。火德生壓根不是來殺他的！

他是在拿自己的命來給他送這一顆火鳳之心啊！

鴉神沖上前去，想要將這顆心臟按回火德生心口，但火德生下手更絕，直接將串聯心脈的經絡血管一并震斷，徹底斷絕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

“七哥，你聽我說。”他癱倒在地，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

“我其實一直很羨慕你，在我們族里，你的天賦最好，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是第一。哪怕到了這里，破個陣法，你都還是比我快。

“但我還是最后贏了你一次。哈哈。我滿足了。

“還……還有……老族長托我告訴你……

“其實……他從沒有怪過你。

“回……去吧……族……需要你。”

隨著氣息越發微弱，火德生發出的聲音也逐漸散落，直到微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