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贊”號在四號環軌星港之上停泊。這條城市規模的巨艦在云端之上懸浮。片刻之后，一道相對戰艦來說微不足道的塵埃，拖曳著長長的尾焰埋入萬米的厚重黑云之中，仿佛掉入大海的一枚粟米。雷鷹炮艇“漫步歌者”號，滿載著亞撒爾·塔爾及其隨行人員前往地表。

對于維拉德而言，一切都是在他漫長人生中從未見過的景象。他曾經無數次往返大氣層內外。但不會有一次旅途如此黑暗。無論地表的黑夜如何深重，云層之上總會有著星空的微光，或是恒星的烈陽。但在戈蘭達瑞斯，一切光源都不復存在，漆黑的煙霾統治了一切。雷鷹之外唯有絕對的漆黑，就連午夜領主的雙眸也無法穿透。他試著向外張望，只能從窗戶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而雷鷹之內也同樣晦暗。或許是出于懷言者的信仰和習慣，或許只是單純諸神的狗屁要求。艙室內的流明燈都被拆除。唯一的光源來自于零星的蠟燭。維拉德并不很在意香燭的殘光，但是黑暗中那些曾經屬于凡人身體一部分的裝飾則讓他惱火不已。

黑暗，鮮血，人皮的地毯，斷肢的森林。雷鷹外殼與煙霾的摩擦如同某人歇斯底里的狂笑。

真像啊。維拉德在心里嘀咕道。他突然想有個兄弟能在身邊，他們一定會對此產生相同的認識。

雷鷹外殼與煙塵摩擦的聲音如同轟雷。他扭頭看向艙室內。懷言者們顯然以自己的萊曼之耳過濾了雷鷹外殼雷鳴般的轟響和發動機的咆哮。他們在禮拜，懷言者們繞著一個八芒星的徽記圍坐成圓，終結者衛隊的領袖在圓心內踱步，他依然全副武裝，但雷霆錘和風暴盾都掛在身后。頭盔下懷言者念念有詞，似乎在領導著其余人的唱頌。

維拉德調整了萊曼之耳的聲波，將雷鷹的轟鳴驅趕了出去。

世界驟然清晰，連同懷言者那低聲的唱頌。

“……烈戰之火向我們昭示洛嘉之啟明。”終結者說，“祂說……”

維拉德又把萊曼之耳調了回去，他還是更愿意聽雷鷹外殼的悲鳴。雷鷹炮艇繼續下降，煙塵與陶鋼外殼的碰撞開始濺起火光。極暗到極亮的轉變只是剎那，眨眼之間，奪目的熾白將雷鷹艙室內的萬物籠罩，高熱透過陶鋼裝甲沁入，仿佛身處烈焰之潮之中。

“距離脫離煙塵帶，六十秒。”雷鷹駕駛座上傳來警告。

“準備。”亞撒爾·塔爾說，在座的懷言者之中唯有他沒有參與儀式，“迎接沖擊。”

脫離煙霾之海的一刻如同被一枚導彈擊中。失去了煙塵的阻力，雷鷹驟然加速，仿佛離弦之箭，又像是突然展翅的雄鷹。在陰霾的天穹下翻飛起舞。加速的慣性將維拉德按在座位上，仿佛一枚炮彈命中后心。

天光自舷窗外照入，眼前豁然開朗。

維拉德看見一個黯淡無光的世界，一個在人類壓榨下悲鳴的世界。沒有特色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特色。他看見一眼望不到頭的工廠區，同樣的廠房在絕對平整的偌大地表上無數次重疊，直到地平線的弧形盡頭。他看見縱橫的道路，經過嚴謹的規劃與設定，將地表劃分為絕對方正的區塊，這些道路與道路之間毫無區別，僅以編號簡單標識著它們的不同。一隊隊運送礦物和軍工的奴隸在完全一致的街道間緩緩前行，在他們之上，頂天立地的巨人低頭俯視，向著世間投下審視的目光。

典型的鋼鐵勇士畫風。維拉德想道。牢不可破的紀律，嚴謹的規劃和對自然的蔑視。

“神之機械。”亞撒爾·塔爾也看見那個巨人，輕聲低語。

“戰犬泰坦。”維拉德說，“火神型超重爆彈和雙管渦輪激光炮，它隨時可以擊落我們。”

“它不會。”亞撒爾·塔爾說，“至少，在我們和那位君王談過之前不會。”

維拉德沒有回答。腳下的景物自工廠區化作海洋。如果他的目光往上抬，能夠看見那此前艦橋上所見的鋼鐵星環。在地表上看，這個巨構足以令這個世界1/5的地區終年見不到太陽的光明。鋼鐵遮蔽了赤道到南北回歸線的天空，直徑數十公里的立柱連天貫地，它們如同樹根般的基底深深契入海床和陸地的巖石之間。黃綠色的海洋翻卷起白濁的浪花，拍打著那根系般的基底。

他們在鋼鐵的穹頂下掠過，而幾道殘影如同鬼魅般如影隨形。

“劍尾式截擊機。”維拉德說，“這些甚至是軍團年代的遺物。”

看上去不需要泰坦出手他們也會被輕易擊落。雷鷹炮艇在劍尾式截擊機的面前幾乎是一個活靶子。但鋼鐵勇士的戰機并沒有發難的意思，劍尾式戰機沉默地護送在懷言者的雷鷹炮艇左右，引導著他們向南方飛去。

“我們會飛向這顆星球的南極點。”亞撒爾·塔爾解釋道，“目標鐵心堡。那是那位君王的宮殿。”

“目標：預計六分鐘。”來自駕駛員的提示適時響起。

他們在沉默中等待著。來自終結者們的禱告縈繞不散。維拉德比之前更加煩躁，這次可沒有雷鷹外殼的摩擦來掩蓋禱告聲了。他被迫聽著洛嘉之書的布道，如坐針氈。雷鷹炮艇腳下的海洋逐漸冰潔，隨著他們繼續前進，冰蓋化作陸地，海岸線再次出現。但地表上已經不再是工廠區：厚重的圍墻之上是排列的重炮陣地，第二道圍墻后則是成群的棱堡和塔樓，防空炮火和導彈發射井在塔樓的縫隙間星羅棋布。午夜領主從不是指揮堡壘攻防的專家，但哪怕維拉德也能分辨出設計的精妙之處——道路的夾角和墻壁的分布可以讓防御者輕而易舉的組織起交叉火力，棱堡之上，自律的重爆彈射界足以覆蓋全局，圍墻口的開闊地是完美的雷區，并且讓突破圍墻的進攻者毫無掩體可用。

而他們的目標就在筑壘地域的中心，那是一道高聳入云的尖塔，一反鐵勇的常態，張揚而傲慢，直沖云霄。

護送他們的劍尾戰機開始下降，示意著他們降低高度，在筑壘區之外的機場停泊。

“不。”亞撒爾·塔爾說道。

維拉德疑惑地看向懷言者領主，亞撒爾·塔爾的聲音斬釘截鐵。

與他一同望向戰幫領主的還有雷鷹的駕駛者。

“什么？”駕駛員問道。

“不要跟著他們下降。”亞撒爾·塔爾說道，“向上爬升，我們將在鐵心堡的頂層停機坪著陸。”

“他們的意思是——”

“向上爬升。”亞撒爾·塔爾咆哮道，“我和他皆是戰幫之主，我不會允許他如此折辱我。”

駕駛員遵從了命令，雷鷹開始爬升。鋼鐵勇士的劍尾截擊機在空中轉向，緊隨其后。

“他們沒有試圖攔截我們。”

“他們不會。”亞撒爾·塔爾陰沉地說。

雷鷹抵達目標，懸停于開闊的停機坪之上，透過顯示屏，維拉德已經看見鋼鐵勇士的陣列在雷鷹坡道口等待來客。一片鐵灰色和黃黑交雜的方陣中，激光炮和多管熱熔的炮口沉默地指向懸空的雷鷹。

“他們知道我們會停在這里。”維拉德說道。

“他們當然知道。”亞撒爾·塔爾說，雷鷹開始降落，發動機尖嘯著嘶鳴，“準備好，我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