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發時答應過無論何事都要經我批準才做,我知道要你這人守信用怕是很難,但沒想到才幾日,你就自作主張了。”
她擅自說那故事提點寧朗早走,她知道他已經是不悅,此后又瞞著他,不,不能說瞞,估計她做的那些事,端木惟真都是心里有數。“這個人,和我家頗有淵源,我自小就認識,也算是個行得正做的正的好人,會如此,多半是造化弄人。”
若是從前有人告訴她寧朗有一日會做綠林好漢,她最多也只是當笑話一笑置之。
但事實證明,人的際遇千奇百怪。就如她,好好的官家小姐,士農工商,卻是做了最低賤的商人。一個天,一個地。
端木惟真道,“只有不愿順勢而為非要逆流而上的人才會感嘆時不與我。”
她也沒否認,寧朗這人確實是有點不識時務,是有點正直過頭了。
“你也不是井底之蛙,能被你稱得上好人,不知道面臨生死是不是還能維持人性良善。”
錢小修吃了一驚,“大人這是什么意思?”她目光尋遍四周,卻是瞧不見蠻融的身影,蠻融是他侍衛,平日都是寸步不離。
“你踢了什么給那女子心知肚明。我讓姚平仲只派幾個士兵押解那群山賊,并下了指示。”他平靜道,“只是讓他們裝裝樣子,倒也不是真下手。我只想知道你口里的好人在自己勝算頗大的時候為了保命會不會痛下殺手。若是證明你看錯了人,那就是我贏了,蠻融會一個不漏把他們綁回大牢。”
這樣聽來倒不覺得端木惟真有要他們命的意思,“那若是他們沒下手呢。”
她倒是自信滿滿,她就這般的有信心那人不會為保全自己犧牲他人?“若是沒下手,自然如你所愿,平安無事。”端木惟真踢了馬腹,把錢小修扔在后頭。
錢小修看著他背影,不明白為何他突發奇想來這么場賭局,“該不會我事先沒問過他,又把他惹惱了吧。”
她自言自語,前車之鑒,這人確實是大有可能變個法子來炮制她的陽奉陰違。
好在端木惟真至今為止對她也算說一是一,林七和那紅袖雖然戾氣重些,但她看得出寧朗在他們心里份量頗重,只要他堅持不傷人命,這賭,她也只會穩贏不輸。
越是接近樊城,錢小修越是緊張起來。這有些可笑,她也算是見過世面了吧,牛鬼蛇神三教九流也都打過交道,又不是千鈞一發,要她去上陣殺敵的。
但她竟就是克制不住,像是上輩子沒準備的踏進考場,心里的忐忑,就怕出來的試題全是她不會的。她開始在心里模擬起來,若是見到柳月娘和奶娘,該說些什么話來,用什么樣的表情來對答。
因為兩國交戰,守城兵役查問的很嚴,就怕不小心會混進奸細,端木惟真亮出令牌,這才恭敬的放了行,且派人去通報。
怕被戰火殃及逃難的人有,但城里的情況,入目的,卻沒錢小修想的那般荒涼。她起初以為該是殘卷西風,枯枝腐葉橫飛的景象,縱使有人不愿安土重遷,也是垂垂老矣的老者,半個身子躲在墻角警備的盯著外來的生人……宛若是鬼城。
但事實上,樊城里,店鋪正常營業,百姓照常上街買菜做飯,生活照舊的人不少。
“惟真!”
錢小修看著屠逐日迎面走來,目不轉睛。
端木惟真斜眼看到她竟是笑了出來,特意往她腳丫子踩了一下,錢小修吃疼,這才意識自己神經好像有點不受控制。
她的腳紫了吧,何必這么大力呢,神經不受控制不代表她沒了知覺了呀。
“屠副將。”端木惟真像是要公事公辦,絕不把公私混作一談,但也在提醒她,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收斂點好。
收斂什么,她也沒想過要外放她的情緒,也就癡傻了這么一下子而已,被他一踩也已經恢復正常了。
屠逐日道,“我聽到朝廷派你押送糧草還有些吃驚。邊關在打仗,沒人敢拿性命開玩笑。”
“屠將軍治軍有方,樊城也治理的很好,有二位坐鎮,教北狄的鐵馬也踏不過東野的疆土,我要怕什么。”
屠逐日笑道,“這里有規矩,入城不能騎馬怕擾民。”
“無妨。”端木惟真把韁繩交給錢小修,讓她牽馬。然后與姚平仲說了幾句,讓他將糧草運往軍營。
城里有百姓穿著異服,好奇的看著他們。端木惟真道,“兩國未開戰時,聽聞不少北狄人來樊城經商,娶妻生子,有些風俗習性雖影響到東野百姓,使得有人喜歡穿異族服飾作異族裝扮,但面貌特征上還是有所不同。”
北狄的人身材高大,長相也比較粗狂。
“那些,應該不是東野的百姓吧。”他問道。
“他們跟隨祖上父輩來樊城落地生根安居樂業,已經是把自己當作東野百姓了。實在不忍心因戰事禍及他們,將他們趕離。”離開故土多年,若是被趕出東野去,北狄不見得會重新接納他們。
端木惟真道,“若是有奸細混進來怕不容易察覺。”
屠逐日笑道,“他們都是在城里住了很久的,姓名背景記錄在案,若是有生面孔,一定會知道。”
聞言,端木惟真也不好再多說。
屠逐日直覺敏銳,感覺身側有人在瞧他,他扭頭看去,和錢小修的視線撞上,錢小修也不回避,避了,才會讓人奇怪吧。
屠逐日的樣貌沒什么變化,只是歲月還是洗走了一部分青澀,留下了沉穩的男子漢氣質。
屠逐日和氣的沖她一笑,也就當她是個不怕生的少年。
“惟真你來了也好,這里起了戰事,我和爹打算將大娘她們送走,但她們不愿,你來了,可以幫忙勸說。”
錢小修心想,端木惟真來了倒是幫屠邱他們省事了。不管愿不愿,端木鳳慈都會被帶離。也好,她也不想對著端木鳳慈對太久,最好是她屢勸不聽,被端木惟真一幫下屬捆了抬走。
錢小修想著,見前頭有一姑娘,一身火紅的裝束,握著鞭子指著一士兵的鼻子當街大罵。
屠邱五名子女,除了屠魚躍,皆是相貌出眾。她離開時,雖然屠清雨也不過大她兩歲,但和她的芝麻綠豆小眼不同,屠清雨是濃眉大眼,眼珠子靈動,生氣勃勃的,五官與屠花舞那位皇城出了名的美人有三分相似,可見也是個美人胚子。
“屠清雨。”屠逐日看清那姑娘是誰后,氣的連名帶姓的叫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么。”
果真啊,屠清雨那火爆脾氣,還真是熊熊烈火,燒了十年都燒之不盡。
“是誰惹是生非了,爹的營下出了這么個敗類,竟然對一個孩子動手,我不教訓他我還是屠家人么!”她拿出鞭子就是明擺著要打人的,就要把這敗類打的體無完膚心里才痛快。
孩子縮成一團,抱坐在地,臉上有淤青,顯然是挨了打了。
屠逐日皺眉,父親治軍嚴明,曾有言,規定不得對婦孺施暴。他大聲斥責道,“你怎么能打一個孩子。”
屠清雨道,“我剛才看的清楚,這個孩子也不過就是撞了他一下。”
那士兵見惹上了屠家的人本來是不敢吱聲的,但后來又覺得不忿,“他是北狄人。”北狄的軍隊侵犯他們東野的國土,他本就氣憤無處宣泄,戰士保家衛國那是天職,但保也該是保東野的人,為何連這些北狄人也要保。
“他生在東野就是東野的孩子,你若是有力氣沒地方使,那就用在戰場上,對付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算什么英雄。”
屠逐日知道兩國開戰以后,不少將士受到了影響,但他沒想到他們卻是將這種情緒帶下了戰場。
若不是被清雨撞到,這孩子會不會不止只是挨一拳?
屠逐日下令道,“自己回軍營領罰吧。”
“領什么罰,回軍營也不過打幾個板子,還不如讓我抽鞭子。”屠清雨火爆的開罵,“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漢。”
是啊,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漢。
這句話要是十年前屠清雨能明白,屠魚躍也不至于被她推下湖,命喪當場被她錢小修附了身。
“他犯了錯自有軍法處置,輪不到你用私刑。”屠逐日說著拉住屠清雨,還真怕她沖動抽鞭子打人,清雨力氣大,軍營里鮮少有人比得過她。她要真動手,他怕他這妹妹要殺人填命。
屠逐日等士兵走遠才松了手,他對著那還在發抖的孩子問道,“沒事吧?”
那孩子怯弱的看了他半響,小聲道,“屠副將,你真不會將我們趕走么?”城里的人都認得屠家父子,他娘告訴他,他們能安定的生活,都是歸功于屠將軍和屠副將的庇護。
屠逐日笑著摸摸那孩子的頭,安撫道,“我不是說了么,你出生在東野自然就是東野的孩子,東野的將軍沒有將東野百姓趕走的道理。”
那孩子咧開嘴笑了,他方才害怕,不是因為挨了一拳,而是那士兵的的仇視,他怕這會讓他無家可歸。現在得了屠逐日的保證,他也就安心了。他朝屠逐日拜了一拜,這才離開了。
屠逐日對著端木惟真歉然道,“你才剛說治軍有方,卻讓你看到這么沒有法紀的事,倒像是諷刺了。”
屠清雨問道,“他是什么人啊?”
“他是端木惟真,大娘的侄子,你忘記了么,小時候你是見過他的。”
“端木惟真?”人沒什么印象,倒是那姓氏……“端木鶴延的孫子?”
屠逐日斥道,“沒有規矩。”在府里自家人包容她的傲慢也就算了,從小教了她多少次了,為什么就不知道出門要帶上教養。
屠清雨插起腰,本來就是,她對端木鳳慈看不順眼,對她娘家的人禮遇做什么。她斜著眼上下的打量這端木惟真,然后,掃到一旁似笑非笑的錢小修……
鞭子指著錢小修鼻子,問道。“這個人呢?”
端木惟真道,“她是我小廝。”
“小廝。”
屠清雨瞇起眼,這帶傷疤的臉明明是第一次見到,沒得罪過她才是。
可為什么,卻是毫無理由的,平白無故的,越看越是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