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哪里?”康康脆生生的向范慶賢拿著鋤頭斧子的背影喊。
“河邊砍樹,去不去?”
“去!”
姜女河橫在康康家門口不遠處,走過一條光禿禿的羊腸小徑,就可以下到婦女浣衣的水泥岸,小徑左旁是越來越茂密的樹叢和蘆葦。
趙康站在梯子旁邊看著爸爸爬到岸邊的樹上修剪枝椏,爸爸說過這樣樹會長得更好,酸橘子砍下來還能擦手。不過康康沒多久就感到無聊了,于是就自個兒跑到水泥岸去玩。
上游水庫放水了,河水越漲越高。
范慶賢正修剪著枝椏,腦子里雜七雜八的想著些事??悼刀自谝粔K平滑的大石頭上,他好奇的看著水面上自己倒影,不知不覺地,他的身體伏的越來越低。
突然,他失去平衡,一頭栽進水里,被混黃的河水沖下了岸。幼小瘦弱的身軀掙扎著撲騰,可是卻被吸引住了似的怎么也起不來。不過嗆了幾口水,他的意識開始渙散,只在最后聽見幾聲爸爸的呼叫聲以及耳邊炸裂開的洶涌水聲。
四周一片死寂,周圍沒人,除了尋常的流水聲和幾聲突兀且尋常的鳥叫,沒有一點聲音。范慶賢的慌亂在意識到這點后敗給了恐懼,嗯…又或者是別的什么,他也不知道??偠灾?,他將面色發白的兒子抱在懷中,心里有了一個令他心臟肌肉不由痙攣的想法——跑。
他把康康藏進了蘆葦叢中,“完了,我完了…”想起什么似的,他又不安的說道,“是爸爸對不起你,這…我轉眼不見你人,你莫怪我…”,他抹了抹眼淚,朝四處拜了拜,故作鎮定地回家換掉濕重的衣褲,又把可以帶走的錢財搜刮一遍。他像是被嚇傻了一般,胡亂往皮包里塞著衣物首飾,時常呆愣在原地,又忽然開始快速低語起來。
“康康爸,哪去啊?”楊嫂站在門口打了個招呼,手里還提著籃菜。說著她就邁進門來,往里面張望,“阿雅不在嗎?我送些青菜來。”
康康爸白著臉尷尬的笑著,“她下坪唱戲去了?!?
“哦,那這菜我放桌上了,你們嘗嘗,自己種的?!?
“謝謝嬸子,我還有點急事,先不說了?!?
“出事了,阿雅,快跟我走,康康出事了!”
阿雅正坐在梳妝鏡前卸妝,聽到這話立馬回頭看向說話的人,“你說什么!”阿雅扯開人逼到弟弟面前,“你崽被人家發現藏在蘆葦叢里,摸了沒氣了!”
阿雅聽到這話幾乎就要暈過去了,但她只能努力穩住心神,連忙跟過去。
當阿雅趕到縣里的醫院時,卻只看見孩子蒼白浮腫的面皮,和一句“孩子已經死了?!蔽謇邹Z頂般,她腿一軟,支撐不住的倒在水磨石地板上,周圍人嚇一跳,幸好她大伯及時接住了。意識片刻模糊,再清醒過來時,母親正在往她嘴里喂水,旁邊還有臉熟的人看著這邊竊竊私語。爸爸皺著眉守在她身邊,看見她醒來連忙蹲下來和她說著話。
“孩子死了……
“河邊……
“不要太傷心…
……
阿雅仿佛不能理解面前的人的話一般皺著眉看著趙壽山。
他在說什么啊?
親戚正交頭接耳。
好吵,好吵?。。?!
趙阿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幾乎要斷氣似的、仿佛再沒機會哭似的叫喊哭鬧著。
“哭什么哭!范慶賢人呢?他怎么帶的孩子,趕緊把他找出來。”
“找了,怕是跑了?!卑⒅艺f。
“什么?什么!造孽??!”
阿雅本來已經微弱下去的哭聲一下子又拔高了。
趙家雞犬不寧了一個月,范慶賢坐牢后,雙橋村的一切又漸漸恢復了正常,只是多了一個常坐在門口、守在村口的女人。
楊嫂看到阿雅的樣子總是嘆息,有時又忍不住為她哭,楊大哥受不住,每逢此時就跑
出去喝酒。后來趙家舉家搬離了雙橋村,跨海定居在繁華富饒的港城。阿雅死活不肯走,趙家只好拜托宗族里的老人和大伯一家代為照顧,楊嫂和村里人也不時幫襯著這個可憐的女人。
后來,阿雅老了,她依舊坐在門口看著路過的孩子掉眼淚。她那雙透亮的眼睛渾濁不堪,也許可以從她的眼球上拉出一層混黃粘膩的膜。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她幾乎要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