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的意思就是姚平仲、楊可勝等人擅作主張,不向朝廷匯報,私下調兵偷襲金軍大營。我是今天早上上朝的時候才剛得知此事,正要下令抓捕首犯以正典刑,金軍的使臣就到了(《三朝北盟會編》:“初二日早方欲坐朝,遣來使還一并持去。忽報初一日夜有兵馬在城外作鬧,本朝不知事因,既聞輒至大金軍前,不勝驚駭尋遣人根問指,約至暮乃知是姚平仲統諸路軍兵作過,尋令根捉稱本人未回軍寨,亦見令人擒捕,俟見即正典刑以戒貪功誤國之罪”)。
哎,皇帝要么懂行要么懂用人,趙桓兩樣都不行,亡國真是不冤。
姚平仲也是聰明人,知道回去必死,索性丟家棄主亡入山林。日后,南宋著名的詩人陸游還專門寫了傳記,記述了姚平仲偷襲金軍大營失敗后的逃亡歷史(陸游《姚平仲小傳》:“平仲功不成,遂乘青騾亡命,一晝夜馳七百五十里,抵鄧州,始得食。入武關,至長安,欲隱華山,顧以為淺,奔蜀,至青城山上清宮,人莫識也。留一日,復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藥者莫能至,乃解縱所乘騾,得石穴以居。朝廷數下詔物色求之,弗得也”)。
當然,要忽悠完顏宗望,犧牲姚平仲、楊可勝這樣的小角色還不行,需要更高層級的官員來擔責才能過關。
李綱,即將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在朝廷中央核心決策圈中,李綱是最不討人喜歡的一個。
性子急,不懂變通,到處懟人,將王公貴族推向前線……這些,都是官場大忌,非常容易得罪即得利益群體。
要不是東京被圍,朝廷面臨生死存亡,滿朝文武無人站出來擔責,宰執這個位子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李綱來坐。
現在需要個背鍋的,李綱是第一選擇。李綱被罷尚書右丞、親征行營使職務(李綱《靖康傳信錄》:“宰相李邦彥于上前語使人曰:‘用兵乃大臣李綱與姚平仲結構,非朝廷意。’僉議欲縛余以與之,而使人反以為不可。遂罷尚書右丞、親征行營使,以蔡楙代之。因廢行營使司”)。
種師道也被罷去了宣撫使之職,主戰派全面失勢(李綱《靖康傳信錄》:“上以守御使總兵事,而種師道亦罷宣撫使”)。
中央核心決策圈中的主和派重新得志。李邦彥、趙野等人本來就是蔡京的親信,也是利益受益者,他們對蔡京的為官之道十分佩服也深諳其道。
原來東京被圍朝廷面臨生死劫難時,他們低頭沉默。
東京保衛戰勝利了,就拍馬屁說趙桓指揮有方,戰略正確,閉口不談李綱功績。
偷襲金軍大營失敗了,就夸大失敗損失,并強行將政敵李綱等人扯上關系。
所以,不管勝負如何,李邦彥等人都是勝者。
搏命的不如忽悠的,趙桓心知肚明且放任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其亡也必然。
李綱本來想去崇政殿向趙桓辯解,剛到殿門,內侍就傳達了罷職的詔書。
李綱只能回家反省待罪(李綱《靖康傳信錄》:“余是時得止兵詔,知事且變,即振旅以入城,詣崇政殿求對。既至殿門,聞罷命,乃不果退,浴室院待罪,時初三日也”)。
2月3日,李綱罷職。
2月5日,李綱罷職事件所引發的輿情開始發酵。
數百名太學生開始走上街頭聲援李綱。
這里要講講太學。
北宋教育系統發達,地方有縣學、州學;中央就有太學。
太學隸屬于國子監,學生的來源主要是朝中八品以下官員的子弟及庶民之俊異者(《宋史》:“凡學皆隸國子監……太學生,以八品以下子弟若庶人之俊異者為之”)。
太學設三個年級:外舍、內舍、上舍;
外舍定額2000人,內舍定額300人,上舍定額100人(《宋史》:“及三舍法行,則太學始定置外舍生二千人,內舍生三百人,上舍生百人”)。
根據三舍法,新生剛入學時,只能入外舍,而這些新生往往都是地方州學推薦的優秀學員(《宋史》:“始入學,驗所隸州公據,試補外舍,齋長、諭月書其行藝于籍”)。
太學生其實很辛苦,朝廷設置了嚴密的考核晉升制度來約束他們。
比如,外舍生每個季度要進行“季考”,每年要進行“歲考”,每次成績都優秀,平日行藝也不錯,才有資格變成內舍生。
平時行藝由學官負責。
年終的“歲考”為公試,由朝廷降敕差官主持(《宋史》:“季終考于學諭,次學錄,次正,次博士,后考于長貳。歲終會其高下,書于籍,以俟復試,參驗而序進之”)。
內舍生也是考試不斷,需連續三年品學兼優,經太學博士和太學正、太學錄多人保舉,才有資格升為上舍生。
上舍生兩年考試一次,按考試成績和當年公、私試分數分為三等。
兩優為上等上舍生,即釋褐授官,相當于進士及第。
宋時普通百姓穿褐色衣服,進士及第即“釋褐”,換上官服(《宋史》:“試上舍,如省試法。凡內舍,行藝與所試之業俱優,為上舍上等,取旨授官……凡上等上舍生暨特舉孝弟行能之士,不待廷試推恩者,許即引見釋褐”)。
宋徽宗趙佶對太學非常重視,多次調研視察太學,勉勵太學生學成報效朝廷。對太學的教授、老師也優待有加,增加了不少領導職數(《宋史》:“十一月甲戌,幸太學,官論定之士十六人,遂幸辟雍,賜國子司業吳絪、蔣靜四品服,學官推恩有差……三月辛酉,幸秘書省,遂幸太學,賜秘書少監翁彥深、王時雍、國子祭酒韋壽隆、司業權邦彥章服,館職、學官、諸生恩錫有差”)。
可以這么說,宋徽宗、宋欽宗時期的天之驕子非太學生莫屬。
蔡京上臺后,權術之道在官場盛行,范仲淹等人的“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等為官思想被官員們所拋棄。
做官,大家都需要捷徑,需要獲得感,時間最短利益最大化為最佳。
對一般官員而言,要實現上述目標,需要靠山,而需要靠山就需要消息靈通;消息靈通就需要各種應酬;從應酬上培養感情獲得了消息就可以第一時間精準出擊。
因此,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為各自利益而奔忙,沒有人愿意為所謂的情懷而付出。
太學生作為預備官員,部分人也開始趨利附會,依附巴結蔡黨官員以謀利(《宋史》:“崇寧以來,士子各徇其黨,習經義則詆元祐之非,尚詞賦則誚新經之失,互相排斥,群論紛紛”)。
前面講過,太學生主要來源是低級別官員和平民子弟,這使得部分學生比較有正義感,特別是在國家危難民族危亡的特殊時刻。
他們中的部分人開始上書發表政見要求誅殺奸臣,整頓朝綱。
這是國家危亡之際而激發的新興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