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9年是蘇軾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御史臺啟動了對蘇軾的專案調查。
“提燈找茬”的情況是這樣的:
3月27日,監察御史里行何大正開了第一炮:蘇軾《湖州謝上表》“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是膽大妄為、諷刺朝廷的變法政策。蘇軾的可惡之處在于只要某個地方發生了自然災害或者刑事案件,就說這是由于變法引起的。他的文字傳播受眾很廣,更需要進行嚴懲。最后的建議是不殺不足以警戒世人(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監察御史里行何大正札子》:“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宣傳中外,孰不嘆驚……固未有如軾為惡不見悛,怙終自若,謗訕譏罵,無所不為。道路之人,則以為一有水旱之災,盜賊之變,軾必倡言,歸咎新法,喜動顏色,惟恐不甚。今更明上章疏,肆為詆誚,無所忌憚矣!夫出而事主,所懷如此,世之大惡,何以復加……況今法度未完,風俗未一,正宜大明誅賞,以示天下。如軾之惡,可以止而勿治乎”)。
水花不大,一個小中層的札子趙頊自然不會特別在意,畢竟趙頊一天要批閱的札子成百上千,御史、諫官每天彈劾別人的札子也多得去了。于是何大人辛辛苦苦寫的札子領導簡單批了個字,送中書按流程走了(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監察御史里行何大正札子》:“奉旨送中書”)。
見何大人的扎子沒有效果,監察御史里行舒亶下場,知道官家不喜歡虛的喜歡實的,因此下了苦功,花了3個多月的時間在蘇軾的詩文中找“證據”,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找到不少“罪證”,如《山村五絕》中“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明顯就是諷刺青苗法手續繁雜,老百姓為了辦理青苗貸款,一半的時間耗在了城里,帶來的小孩都學會城里話了。《戲子由》中“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明顯就是諷刺朝廷官吏選拔制度,為官的就算讀了很多書如果不讀法律,也沒有辦法輔助君主成為堯舜這樣的明君。《八月十五看潮五絕》:“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明顯就是諷刺朝廷興修水利的政策。東海龍王如果知道了皇帝的意思,直接就把海邊鹽鹵之地變成肥沃的桑田。《山村五絕》中“豈是聞韻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明顯就是諷刺朝廷鹽業專賣政策,如今百姓生活慘淡的,七旬老翁還要腰插鐮刀到深山去割筍充饑,幾個月都不知鹽味。蘇軾這樣的人,仗著自己有點小才,到處寫詩文諷刺朝廷政策,品性太壞,不但不能重用提拔,還需要嚴厲懲戒,以戒來者。(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監察御史里行舒亶札子》:“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讟慢罵而無復人臣之節者,未有如軾也……按軾懷怨天之心,造訕上之語,情理深害,事至暴白,雖萬死不足以謝圣時,豈特在不收不宥而已”)
不料結果也一樣,沒有引起趙頊特別關注,結局和何大人的一樣,“奉旨送中書”。
何大人、舒大人一看情況不對呀,火候還沒到,于是馬上跟領導匯報,同時在朋友圈找友軍,連夜上奏折,拱火。
國子博士李宜跳了出來,檢舉揭發,說發現蘇軾《靈璧張氏園亭記》有“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譬之飲食,適于饑飽而已。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處者安于故而難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違親絕俗之譏,懷祿茍安之弊”這樣的句子,一個么文理不通,另外一個么鼓吹躺平思想,消磨官員進取意志,并且更嚴重的是譏諷朝政,應該嚴厲查處(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國子博士李宜之狀》:“宜之看詳上件文字,義理不順:言‘不必仕’,是教天下之人必無進之心,以亂取士之法。又軾言‘必不仕則忘其君’,是教天下之人無尊君之義,虧大忠之節……顯涉譏諷,乞賜根勘”)。
重量級人物李定也出手了……
李定,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御史臺的一把手,他的札子是有份量的。
他抨擊了蘇軾四大罪狀:一個是思想頑固,不知悔改。第二個是口出狂言,無可救藥。第三個是傳播甚廣,流毒甚大。最后是人品極差,因為不得重用就仇視朝廷(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李定札子》:“軾先騰沮毀之論,陛下稍置之不同,容其改過。軾怙終不悔,其惡已著。此一可廢也……陛下所以俟軾者可謂盡,而傲悖之語,日聞中外。此二可廢也……言偽而辨,行偽而堅,先王之法當誅。此三可廢也……肆其憤心,公為詆訾,而又應制舉對策,即已有厭獎更法之意,陛下修明政事,怨不用己,遂一切毀之,以為非是。此四可廢也”)。
李定是7月2日上的札子,第二天趙頊的批示就出來了,會同何大正、舒亶、李宜三人的材料一起交付御史臺根勘(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李定札子》:“元豐二年七月二日崇政殿進呈奉圣旨后批四狀并冊子,七月三日進呈奉圣旨送御史臺根勘聞奏”)
在當時的北宋,刑事司法制度是實行“鞫讞分司”,就是偵查和審判是分開的,御史臺負責“根勘”,類似于現在公安機關的偵查,查明事實,其結果就是犯人“供狀”。大理寺負責審判,就是根據御史臺的偵查情況對應相應的法條,進行判決,其結果就是“判詞”。如果案件重大或者存在異議的,審刑院進行復核,特別重大的結果由皇帝定奪。
有了趙頊的批示,御史臺就對蘇軾正式立案調查了。7月2日,太常博士皇甫遵帶著差役前往湖州逮捕蘇軾。與此同時,駙馬王詵也得到了消息,連夜通知蘇轍,蘇轍聞之大驚,立馬派人將消息通報給蘇軾。
蘇軾聽到朝廷對其正式立案,馬上就要被逮捕的消息之后,腿都發軟了。
知識分子就是這樣,沒事情的時候牛氣得很,到處懟人,好像無所畏懼。
真正啟動牢獄對其進行偵詢的時候,又嚇得無所適從,惶惶不可終日。
這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