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吸取了范仲淹的教訓,但新政推行下去,壓力非常大。
其實也可以理解,變法表面上是增加了官員的收入,增加了編制,而且抗的大旗也是“法先王意”(《宋史》:“臣故曰當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但哪些屬于先王?他們的主張具體是什么?沒有一個明確清晰的界定。
而“法其意”,說穿了就是自由裁量的范疇,按照千年后胡適先生的說法,就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你怎么解釋都行。
更要命的是,很多變法措施其實就是政府用行政權力和行政資源來做生意。
比如青苗法,本意是好的,農民沒錢買種子的時候政府借錢給他們買種子。但以前這些錢農民都是問大地主借的,現在政府將這個生意搶過去了,大地主的日子怎么過?
又如,免役法,本來許多有錢有勢的人通過各種辦法是不用服徭役的,現在也要他們出錢才能免役。
方田法更是如此,許多大地主私下就占了很多地,這些本來都不在政府的名冊中,現在被重新丈量劃分,不氣死才怪呢?
市易法也是,政府作了中間商,勢必奪了很多商人的利益。
而這些大地主、大商人背后往往都是一個大家族,大家族里面又會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官僚。觸碰到他們的利益了,他們會真心支持變法?會不會從中作梗?鄞縣是個小縣城,地主勢力沒那么大,當時有很貧窮,脫貧才是第一要務,所以變法的許多措施施行很成功。但到了全國,情況復雜又關系錯綜,遭到抵制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為了確保變法措施執行到位,中央派出相度利害官,對變法實行情況進行調研督察。先后派出劉彝﹑謝卿材﹑侯叔獻﹑程顥、盧秉、王汝翼﹑曾伉和王廣廉等八人,到各路“相度農田水利﹑稅賦﹑科率﹑徭役利害”。
發揮考核指揮棒作用,將變法措施的落實情況何成效作為官員升遷和政績考核的重要內容。
在考核和升遷的壓力下,各個地方官員開始互卷起來……
許多地方官員一刀切,開始強迫農戶貸款。如果農戶說今年收成好,不需要貸款,那么官員們就“誘以便利,督以威刑”。
本來青苗法的利息只能是二分,但是有的地方官為了保住貸款本利的回收,讓上交給朝廷的賬面數據好看,就私自提高了貸款利率。有的地方貸款利率甚至超過了民間機構的高利貸。
還有的地方創新舉措,強迫富人為窮人做擔保,一旦窮人無力歸還貸款,那么富人的財產就將被地方政府剝奪。
形式主義之風愈演愈烈。變法慢慢變味。
但基層變法成效顯著的典型案例還在不斷總結提煉出來,送到趙頊案前。
陜西轉運使李參為了解決陜西前線兵多糧少的問題,先貸錢給百姓,等到糧食豐收后以糧償貸,成效非常好,對外號稱是“青苗法”。為此,條例司專門轉發其經驗,要求各地學習借鑒(畢沅《續資治通鑒》:“初,陜西轉運使李參,以部內糧儲不足,令民自隱度粟麥之贏,先貸以錢,俟谷熟還官,號‘青苗錢’;行之數年,廩有余糧。至是條例司言:‘諸路常平、廣惠倉,錢谷斂散,未得其宜,故為利未博。今欲以見在斗斛,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可通融轉運司苗稅,及前錢斛就使轉易者,亦許兌換。仍以見錢依陜西青苗錢例,愿預借者給之,令隨稅輸納斗斛,半為夏料,半為秋料。內有愿請本色,或納時價貴,愿納錢者,皆從其便’”)。
京東轉運使王廣淵主動與小王聯系,希望在河北地區進行青苗法試點。小王很高興,特意將他招到汴梁,聽取專題情況匯報(畢沅《續資治通鑒》:“會京東轉運使王廣淵言:‘方春農事興,而民苦乏,兼并之家,得以乘急要利,乞留本道錢帛五十萬,貸之貧民,歲可獲息二十五萬。’從之。其事與青苗法合,安石始以為可用,召至京師,與之議。廣淵請施之河北,安石遂決意行之,次第及于諸路”)。
荊湖轉運使王逵,在其境內對免役執行非常到位,財政收入一下子增加了三十萬緡錢(差不多現在3億元),成效如此明顯,得到朝廷專門表彰。引得各路同行紛紛卷起來,希望得到中央的認可和表彰(《宋史》:“王逵為荊湖轉運使,率民輸錢免役,得緡錢三十萬,進為羨余,蒙詔獎。繇是他路競為掊克以市恩”)。
在大棒和胡蘿卜的加持下,各地擼起了袖子在拼命干……